第263頁
即便如此,還是換來她不以為然的嘲諷嗎?
十一甚至撞開他,逕自繼續往坡下走著。
“十一……”
他最後一次低喚,喑啞得怎麼都掩不住的黯然傷魂。
十一的淚水忽然間便怎麼也止不住。
她也不回頭,一甩手將一物丟到他懷裡,“解藥,收著。”
韓天遙接住,捏在掌心,啞聲道:“你以為,你還解得了我的毒嗎?”
風吹在被她割傷的脖頸傷處,不覺得疼,卻冷得出奇。
他的眼底有熱熱的什麼在涌動,只能努力平抑著呼吸,用力地試圖咽下,卻怎麼也吞不下去。
“十一……”
他還想喚,嗓子已堵住般喚不出來。
十一已快步走得遠了,頎長纖瘦的身影快要消融於黑暗中。
便在即將與黑暗融於一體時,他忽然聽到她的聲音。
她同樣喑啞地在說道:“給我兩天時間想想。六月十七晚上,金雁湖畔,我給你答覆。”
原來冰冷感和無力感頓時消失,所有的血仿佛在瞬間洶湧。他失聲喚道:“十一!”
這一回,十一沒有再回答。
她已走得遠了。
-------------------------------
大婚第二日,帝後需祭廟謁祖,宮中熱鬧未歇,更多了幾分迎來中宮之主的喜氣洋洋。
十一託病不出,卻在午後策馬而出,直奔城門。
天陰陰的,鉛色濃雲低低壓著,杭都城外綺麗清艷的風光如斂了翅翼的鳳凰,格外地沉悶無措。
長亭古道,鳴蟬高嘶,高大的垂柳倚著西子湖拍岸的碧水。水中荷葉軒舉,已有幾朵粉紅荷花探出頭來,盈盈如盞。誰家的一葉小舟隨意地泊著,正在水波里輕盪。
岸邊,一匹俊偉的青驄馬正低著頭啃齧蔥鬱的青草,馬尾隨意甩動著,看著卻還悠閒。
青驄馬的主人看著也很悠閒。
素青的細布大袖袍,素巾包頭,腰間半點佩飾俱無,更無刀劍,看著沉靜蕭落,淡若輕雲,正是濟王宋與泓。
他正與兩名男子交談著,笑容甚是安謐,忽聽到蹄聲,舉目瞧見十一疾馳而來,眼睛頓時一亮。
他微笑喚道:“朝顏,你也來了?”
十一雖戴著帷帽,兩名男子聽宋與泓的稱呼便已猜到來者是誰,忙已行下禮去,“郡主!”
十一認得是考功員外郎洪子逵和大理評事胡夢裕,含笑道:“二位免禮。難得也記掛著過來相送濟王。”
宋昀應允過尹如薇,讓宋與泓出居湖州,濟王府原有部屬可盡數相隨。但宋與泓也只挑了塗風、段清揚等十餘名可靠侍從相隨,衣飾行裝跟他的爵位比,已然樸素之極。
中間那輛馬車,雖不華麗,倒也寬大,想來應是尹如薇帶侍女坐著。此時簾帷低垂,仿佛根本沒察覺十一到來。
帝後祭祖,百官隨侍,宋與泓這時候離宮,能驚動的人極少,免得前來相送官員太多,惹人疑忌,也免得素日傾向於他的官員受牽連。
此刻宋與泓便向洪、胡二人道:“我們也不便同行,你們且先去吧!我且和郡主說一會兒話。”
二人應了,轉身走向另一邊備好的車馬跟前,上車離去,——卻不是前往京城的方向。
十一皺眉,“貶謫往何處?”
宋與泓沉默地看他們車馬轆轆行走,方道:“洪子逵罷官為民,胡夢裕謫往象州。”<
正因貶謫出京,這二人不必隨帝後祭祖,方才前來為濟王送行,順道自己也離京而去。
十一迎風而立,遙望著皇宮方向,低低苦笑了一聲。
宋與泓的眉眼雖有著往日的英氣輪廓,卻已不復原先的銳意鋒芒,只有壓抑不住的苦澀往外翻湧,“聽聞……太后打算依從施銘遠,以犒師銀換取邊境平靜?”
十一道:“尚未確定吧?”
宋與泓嘆道:“敢和姦相面折廷爭的,如今還有幾個?甄大學士被奪官罷職,其他反對的大臣更被打壓得無處容身。皇上……比我想像得孝順……”
孝順,這個詞用在這裡似乎並非褒義。
但宋與泓終究不曾說下去。他抿著唇,負手走到白楊堤岸邊坐了,望著向蒼茫湖水,聽那笙歌隱隱,低低道:“從前與詢哥哥悄悄帶咱們過來游湖時,風光好似比現在美多了!”
十一坐到他身畔,撩起紗帷默默遠眺前方,似聽到那年那月少年和少女們清亮的笑聲。
難以壓抑的酸痛湧上,她的聲音卻越發寡淡,井水般品不出任何滋味,“他死了。詢哥哥……已經死了!”
多少雄心壯志,多少歡聲笑語。一回首,前塵如煙。
宋與泓道:“我一直想著,他如果活著,如今的大楚會是怎樣的。他雖溫和隱忍,但也不至於怕事到寧願拱手送出幾百萬的銀子吧?也不會頂著罵名打壓直諫忠臣吧?便是施銘遠,也不至於這樣囂張吧?這天下,當真還是宋家的天下嗎?”
十一失神片刻,輕聲道:“是宋家的天下。皇上……並不庸懦。他應該只是……”
她轉頭看向宋與泓清瘦的面龐,頓住口,從腰間取出酒壺,仰脖飲了一口,將手向旁傾了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