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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虧千秋索的另一端依然纏著一處樹木,二人直直墜下兩三丈,那樹枝雖因他們往下的衝力而搖晃著發出即將斷裂的吱嘎聲,到底讓秦南抓緊機會穩住了身形。他驚魂未定,喘著氣側頭看向十一,顫聲道:“郡主,對不起……郡主……也別太擔心,也未必……”
千秋索依然纏著那物,十一小心地收回,將那物握在手中緊緊盯著,哆嗦著竟再說不出一個字。
竟是一截斷臂,猶自籠著煙黃的衫子;五指保持著劍客有力蜷曲的姿勢,兀自緊握著溯雪劍,竟不曾因手臂與身體分離而鬆脫,——持著溯雪劍的最後一刻,他到底以怎樣的力道在和敵人搏殺?
秦南深知齊小觀與朝顏郡主自幼形影不離,情同姐弟,額上冷汗直冒,結結巴巴地勸道:“郡主,三公子若是不敵,必定……必定會設法逃去……”
話未了,山上有細碎石子紛紛滾落,又有一道煙黃色飛快墜.落。
“小觀!”
這次那黃影隔得更遠,十一高喚著,再顧不得運氣壓製毒性,一把抓過千秋索,奮力在山壁上一蹬,用盡力氣去抓向黃影。
她抓到了一角,卻只聽到布料被扯裂的“哧啦”一聲,她手中便只余了一小塊布料,而那少了一條手臂的身軀已更快地往下摔去。
她甚至看到了齊小觀的臉。
雖然蒼白異常,卻還是那樣俊美端正,一雙黑眼睛正焦灼苦楚看著山頂,又好像正看著她,似隨時能舒展那緊蹙的眉,揚一揚唇,籠著一身陽光沖她朗朗地笑,高聲喚她,“師姐,師姐……”
“砰!”
齊小觀和那些碎石一起重重砸入青江,濺起大朵的水花,卻很快被洶湧奔來的激流掩去,再無半點形跡。
“小……小觀……”
十一的聲音低得連她自己都不曾聽清。
眼前昏黑著一頭栽下時,她滿眼都是齊小觀陽光般的笑容。
七歲的齊小觀跟她在石橋習武,她一頭栽下水中,齊小觀跳下水去,艱難地將她往上拉著,邊嗆著水邊叫著,“師姐,師姐……”
其後的好多年,他看著他的師姐,都像看著一個笨蛋。
長成後的齊小觀看著瓊華園人來人往,不屑道:“這麼壞脾氣居然那麼多男人喜歡,都瞎眼了?”
察覺她和寧獻太子的感情後,他嘲諷她,“你眼不瞎,心瞎了!你明明喜歡太子!”
寧獻太子死後,他不顧雲皇后的憤怒和猜忌,調來鳳衛守護他的師姐;
師姐失蹤後,他領鳳衛直衝仁明殿,矛頭直指皇后,要為他的師姐討回公道……
師姐既笨且瞎,還常常欺負他,卻是他隨時願意捨命維護的師姐……
------------你也是師姐願意捨命維護的師弟-----------
“小觀!小觀!”
十一終於再度痛哭出聲,入耳卻細微如蚊吟。
“郡主!郡主!”
有人在耳邊喚,焦灼而驚恐。
劇痛已經緩解,取而代之的,是渾身的酸麻無力,連手指最細微的動作都困難,腸胃卻還在一陣陣地抽.動翻湧,難受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小觀……”
十一吃力地轉動眼球,想要睜開眼來。
旁邊的人頓了頓,才道:“郡主,屬下秦南。郡主……我是秦南,你聽到嗎?”
十一低低地**著,心底忽明忽暗,終於慢慢將思維聚攏,已經被毒得麻木的神經便在驟然間被人撕裂般痛不可耐。
“小觀!”
她艱難卻清晰地吐字,努力握緊拳,逼自己睜開了眼。
秦南正跪坐她跟前,一雙黑眼睛正緊緊盯住她,見她醒來,才鬆了口氣,低低道:“郡主,請恕屬下冒犯!”
他扶十一坐起,倚在他臂腕間,取水袋餵她水。
十一嗓間灼燒得厲害,困難地吞咽了幾口水,卻不曾紓解半分。
“小……小觀呢?”
她咳著,卻無論如何找不回原來的嗓音。
秦南垂下頭不敢看她的臉,低低道:“我……我只來得及將郡主救下……”
那樣的峭壁上,能將她救下已是不易。
何況,她失去知覺前,齊小觀已經墜入青江,——更可能,墜江之前,他便已被敵人斬斷手臂,奪去性命。
十一渾身都在哆嗦,肌膚燙得怕人。
毒勢已無可阻擋地蔓延。
或許,下一刻,她便不得不跟隨她的師弟而去,把師弟用性命換得的逃離化為泡影。
環目四顧,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他們正處於一片密林間,隱約尚見得遠處回馬嶺的輪廓。
江流聲就在近旁,潺.潺而過的聲響在夜間居然顯出幾分悅耳,清澈無辜得好像從不曾吞噬那個一身陽光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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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見!
途咫尺黃泉(一)
秦南從背後的包袱中取出用他自己袍角包裹的一物,打開,卻是溯雪劍和血跡斑斑的一截煙黃色斷袖。
他低低道:“千秋索也失落在山壁間了,我只找回了這個……斷臂已經埋了,做了記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