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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昀便向路過道:“把她帶下去,別再讓她發瘋。”
路過眼底蘊淚,再不敢多言,低頭應了,徑將尹如薇抱起,走向後院。
宋昀這才挽住僵坐著的十一,柔聲道:“柳兒,有什麼話想跟濟王說,只管說吧!”
十一有些艱難地挪著越發笨重的身子,坐到宋與泓身邊,低低道:“其實也沒什麼可說的。泓,下面的世界裡沒有我,也許你會省心也開心許多。若是想念我了,也不用著急。我早晚也
會過去。還有,害你性命的人,我會取他的性命來償還!”
她伸出手,去闔宋與泓的雙眼。
一下,兩下,有濕濕的淚水沾上她的手掌,宋與泓依然靜靜地睜著眼,無力地看著漆黑的夜空。
宋與泓靜默片刻,忽撩開袍角,跪了下去。
他道:“兄長,弟宋昀立誓,此事到此為止,絕不會禍及兄長親友和部屬。不論是母后,還是濟王妃,昀都會妥為照料。至於朝顏郡主,更是昀之責任,有昀在一日,便絕不讓她再受半分委屈!”
言畢,他竟恭恭敬敬磕下頭去。
論起排行,宋與泓是兄,宋昀是弟;但宋昀繼位為君,便是天下之尊,卻須先論君臣,而後才論兄弟齒序,絕無君跪臣之理。但他此刻以弟自稱,顯然只敘兄弟齒序,先將君臣之禮拋在了一邊。
磕頭畢,宋昀伸手去撫宋與泓眼皮,卻只一下,便見他的雙眼已然闔上,獨眼角尚有一滴淚水無聲滾落。
那英氣眉眼,終於安謐如睡。
只是這一回,將永不醒來。
十一再忍不住,牽住那已經冰冷的手,伏於地上痛哭失聲。
宋昀攬住她,低低道:“柳兒,柳兒,別這樣,身子要緊!”
十一哪裡克製得住,忽仰起頭,嘶啞著嗓間高叫道:“蒼天,蒼天,我願以我所有,換宋與泓回來,可好?我……我只要他回來,哪怕他天天和我打架,打得頭破血流……”
依稀有少時的笑顏和笑聲飄在眼底耳邊,塗了釉彩般清潤美好。
浮光掠影間,恍若有燦金的陽光破開所有的黑暗照來,明烈地投入她眼底。
她身體晃了晃,一頭栽倒下去。
宋昀失聲叫道:“柳兒!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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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再有知覺時,正臥於一間陌生的臥房裡。
她的腹中一陣陣墜疼得厲害,身下濕漉漉一片。
兩名中年婦人正在床邊忙碌,不遠處的帷幕外有手腳輕巧的侍女正來來去去,低低詢問著婦人還需預備什麼。幾個大木盆里的熱水蒸出騰騰的熱氣來,縈繞了整個屋子,四處便霧蒙蒙的,看什麼都不那麼真實。
看不到陽光,也再看不到宋與詢、宋與泓或溫潤或明亮的笑臉。
至於另外給過她希望的那個人,她寧願從未相識。
天地廣闊,而她眼前的這片世界,竟是如此灰濛濛地毫無色彩。
婦人見她醒了,不勝歡喜,忙取了藥來讓她服用。
褐黑的藥汁,該是極苦的,但她入口竟嘗不出任何的滋味,只覺胃中一陣陣地翻江倒海,剛將藥喝完,手中的碗便砰然落地,身體一傾已將剛服下的藥盡數吐出。
外面聽得動靜,已急命侍女進來察看。
中年婦人忙道:“替老身回那貴人,已檢查過,胎位很正,夫人精神也還好。大約痛過頭了,腸胃不好,這才把藥吐了。其實那藥不服也不妨事,待她疼得好些,進些飲食一樣可以提提精神。”
侍女應了,急忙出去回稟。
十一才知眼前這兩名中年婦人乃是接生的穩婆。
宋昀向死去的皇兄當眾一跪,加上當眾作下禍不及他人的承諾,應該攏回了濟王府部屬猶疑不定的人心。
如今內外雖忙碌,但井然有序,顯然宋昀就是穩婆口中的貴人,並已控制了濟王府。
他的心機智慧,素來超出十一意料。
於是,她實在不必再費心他,以及他掌控下的大楚江山。
就著穩婆的手,她喝了兩口水,低聲問道:“我快要生了?”
穩婆堆著笑臉,說道:“羊水已破,自然分娩在即。夫人月分雖未足,但也差不了多少。聽聞夫人又是習武之人,一向健壯,想來生產不會困難。”
十一“哦”了一聲,側過身默默臥著。
穩婆用熱水替她擦著身體,笑道:“女人家麼,總逃不過這一關。看著來勢兇猛,其實不妨事,天底下哪有過不去的坎兒?回頭看看孩子
,想著為夫家添了香火,滿足了公婆期望,又得了夫婿歡心,一家人開開心心,什麼都是值得的了……”
夫家的香火,夫婿的歡心……
十一胃部一抽,又想嘔吐。與此同時,她小腹猛地一抽,劇痛立時排山倒海般湧來,令她禁不住低吟出聲,卻又很快克制住,強忍著只不作聲。
穩婆忙道:“夫人,若是疼,只管喊出來。”
十一“哦”了一聲,卻緊咬著唇再不說話。
待痛楚稍歇,穩婆替她拭那滿額的汗水時,十一問:“可以不生嗎?”
穩婆怔了怔,“夫人這是痛極了,說傻話呢!孩子都快出世了,怎可能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