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頁
陳曠急忙勸道:“前因後果,早晚會水落石出。何況又有皇上主持,郡主不必在此時憂心。”
十一腹中又在陣陣收縮,痛意侵骨蝕髓。
她勉強支起的身子便撐不住,捏緊墊褥伏在枕上喘息,好一會兒才艱難地吐出字來,“你們……還有小觀,需帶鳳衛好好輔佐皇上,查清此事……不能……不能讓濟王死得……不明不白!”
陳曠道:“郡主放心,這本來就是我等分內之事。”
十一在劇痛里忍不住地顫抖地低低呻.吟,又掙扎了片刻,才艱難地說道:“若我死去,將我和濟王……都葬於太子灣附近。閒了時也好走動走動,沒那麼遠……”
雁山、陳曠面面相覷,然後在驚悸中猛地悟出,十一竟似在交待身後之事,不失失聲驚叫,“郡主!”
十一聽若未聞,伏於榻上低嘆道:“說來我是不孝之人……明知自己生父是誰,竟一次不曾去拜祭……原想著,若有一日收復中京,或許能尋回他的首級,將他重新安葬,令他泉下安息,也不必因無法替他報仇而羞於見他。如今……我的墓碑上不必寫父姓,也不必冠夫姓,只寫朝顏二字即可。”
雁山等不敢作答。
殺柳翰舟的,是雲太后和施銘遠。
一個是她養母,還有一個受養母、養父指使和庇護,十一註定報不了仇。
她極少提到自己生身父母,重新入宮後更是絕口不提,連柳翰舟的墳墓都是宋與泓悄悄派人重新修葺的。
她仿佛早已忘懷她是柳翰舟的女兒,除了會在不經意間提到自己姓柳。
誰也不知,她竟還懷著這樣一段心事;誰也不知,散漫冷淡的背後,她究竟還背負了多少不肯與人言說的苦楚。
後方,傳來了宋昀清淡平靜的聲音,“你們出去,朕和貴妃說幾句話。”
雁山、陳曠紅著眼圈,只得行禮告退。
十一精神雖差,卻也注意到二人身後似乎有人,猜得是宋昀,倒也不曾驚訝。
見他屏去眾人,踏入簾帷之內,她嘆道:“皇上,這樣的地方,不是你該來的。”
宋昀瞧著眼前這蒼白虛弱之極的女子,眼底已湧上淚光,卻很快沉寂下去,“這樣的湖州,才不是你該來的。我費了多少心力,換得你在我跟前平安喜樂;可來湖州才兩三日,你已變作什麼模樣?”
十一笑了笑,“變作什麼模樣,原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有才智有主見,可以讓大楚江山鼎盛,百姓安居樂業。”
宋昀道:“若有你相伴,我還當為你誅除奸佞,收復河山。但凡你想要的,你想做的,我都願替你辦到。可總要……有你在。”
他將她抱到懷裡,抬袖擦著十一滿額的汗,小心替她將黏附在面上的濕發撥開,看她那張灰白的臉龐,“若沒有了你,你說我何必殫精竭慮,為你的大楚操碎了心?”
十一氣息微微,倚於他並不算堅實的胸膛,已全然不見往日的張揚和冷淡,孱弱如一縷隨時會隨風散去的清煙,卻咳著輕笑,“阿昀,是你的大楚。”
宋昀道:“若沒有你,我要大楚何用?我所做一切,對也罷,錯也罷,我從不會去細想。我只記著,當年有一個女孩跟我說,要我把天地塗作彩色;從此,我一直走向
那個方向。我以為走到最絢麗的地方,便能與她相伴。可原來,她早已身在雪原。不論你信不信,我所做的一切,只為把你灰暗下去的天空塗亮。我已經很努力……”
他低頭,瞧著自己白.皙的手指,似在對自己說,又似在告訴十一,“我不在乎雙手染血,也不在乎到底做了多少違背我本心的事。只要你還在,你不放棄,我便願意這樣走下去,——哪怕被人說成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可我再怎麼努力拽你,你卻連一分回頭看我的念頭都沒有,只想圖著自己解脫,轉身走開?”
十一隻聽得他胸腔內心跳得激烈,言語卻一反常態地染了冰寒氣息,抬頭看向他凝了霜雪般的面龐,嘆道:“阿昀,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或許……你便也解脫了呢?謝璃華真心待你,日後宮中也會有許多比我年輕貌美的妃嬪陪伴,豈不比記掛著我這個不像女人的女人強太多?”
宋昀點頭,“你是為濟王之死?又或者……根本就是為那個已經恨你入骨、不顧你八.九個月身子還要欺負你的南安侯?”
他掌間一用力,已將十一鬆散的小衣拉脫,露出肌膚上不雅的青紫痕跡。
十一呻.吟,腹部疼痛又劇烈起來,指掌攥緊了宋昀的衣襟,幾乎從牙縫中迸出字來,“對不起,阿昀……”
她的唇色愈發青白,人也越發萎靡下去,痛得從宋昀懷中滑落,卻咬住牙再不叫出聲來。
宋昀的懷抱一空,便覺血液也冷了下去。
他沒有再去拉她,只盯著她,眸中若有血色火焰簌簌跳動,“你以為,我還是當日那個在若耶湖被你說棄就棄的少年嗎?說一句對不起,便完事了?”
他站起身,看著她在床榻上痛苦翻滾,緩緩道:“柳朝顏,你給我聽清了!若你敢讓我一無所有,我便敢讓你死不瞑目!你想解脫,是吧?好,等你解脫之後,我挖出你的孩子,燉了湯賜給韓天遙!你別想葬到太子灣,我會把你葬到回馬嶺的最高處,讓你看我怎樣把韓天遙挫骨揚灰,讓他的忠勇軍灰飛煙滅!沒他們,不能北伐又怎樣?勞心費力,何如活在當下,先享盡這一世富貴?施相老了,但還可代我處理幾年國事。柳翰舟剛愎自用,自取其禍,死了還要留下一個不省心的女兒,身首異處是輕的了,看我掘墳鞭屍,把他和宋與泓屍骨一齊丟東海餵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