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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天遙垂頭看著幽深的水面,好一會兒才道:“她認可皇上,只是為了大楚江山穩固,不想再有變故而已。至於她和我……不說她所受的苦楚,只齊小觀之死,便足以讓她記恨一生。”
聞彥憤憤道:“冤有頭,債有主,害他們的施浩初都死了,還要怎樣?”
韓天遙道:“若非我設伏在先,以他們的實力,怎可能吃那樣的大虧?小觀和她一死一重傷,還有受牽累丟掉性命的那許多鳳衛……”
他的目光從聞彥那張和聞博有五六分相像的面孔掃過,慢慢道:“何況那些針對她的陰謀,我的確難辭其咎。”
聞彥忽然間有些疑心,問道:“侯爺,此事是否另有蹊蹺?”
韓天遙道:“沒什麼。北境雖無戰事,京中也不可鬆懈。相府那邊繼續留心,只是需比先前更加小心。”
聞彥道:“侯爺放心,已遵侯爺囑咐,在外將擁立之功盡數推給施相,並散出流言,侯爺稱病不朝,其實是受相府壓制,惟恐再招滅門之禍!假以時日,相府必定愈發威勢煊赫,小民敬畏,大臣忌憚……”
韓天遙唇角輕輕一挑,“相權超越皇權,相府之權凌駕於帝王之威……很好!”
終究會是怎樣的局面,如今便下斷言,也許為時過早。
但宋昀無疑沒有施銘遠最初預料的那般庸懦聽話,何況身邊還有毀了容卻未毀去張揚心性的十一。
聞彥辭去,韓天遙方從荷包中取出一朵枯萎的芍藥,一邊飲著,一邊賞著。
鼻際尚有伊人耳鬢廝摩的馨香,指尖尚有伊人執手相對的溫暖,卻於一轉眼,曲終人散,天涯人遠。
不只胸口悶悶地疼,連肋間也有哪裡在隱隱作痛。
他看向手中的酒壺。
是十一用過的映青酒壺,是小瓏兒從廚房搬來的美酒。
他苦笑了一聲。
小池裡,一支兩支剛剛冒出頭的花.苞宛若燈盞立於水面,隨著那漣漪幽幽擺動,斂香弄影,媚而不妖,景致清麗之極。
可惜,陪伴他的,只剩了小瓏兒殷勤送給他的美酒。
他仰脖痛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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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瓏兒依然在做著衣裳。 她的五指越來越靈活,針線也越做越好,連劇兒都忍不住大讚瓏姑娘聰明靈巧,幾個月便能學得一手好女紅。
閒來無事,給齊小觀所做的兩套衣衫早已好了,甚至又做了兩套夏衫。
春天過去了,盛夏來臨了,或許一轉頭,又是去年初見齊小觀的秋日了。
她越來越少問齊小觀什麼時候回來,認認真真做完兩套春秋衣衫、兩套夏衫後,便不肯再做了,只在那衫子上仔仔細細地地繡著花。
劇兒問時,她笑得很頑劣,“劇姐姐,你這就不懂了吧?難得給他做兩套,那是給他臉面,他瞧著也歡喜;給他做得多了,便視作理所當然,不但不驚喜,還會把你當作丫鬟婆子使喚,越來越不把你放在眼裡!”
劇兒傻眼,“瓏姑娘,誰教你的這話?”
小瓏兒傲然道:“我多聰明,還用人教?旁的不說,你只說咱們郡主,從來只使喚男人,才不被男人使喚,偶爾給侯爺或晉王世子——也就是如今的皇上幾分好臉色,他們縱然面上淡淡的不說什麼,心裡卻跟得了寶似的受寵若驚呢!不是說郡主受了傷,臉上都被人割花了?可你瞧著皇上可曾厭棄她?她不待見南安侯,這位還不是天天借酒消愁?”
劇兒倒也看出韓天遙一直鬱鬱寡歡,連聽說郡主得救後都不曾稍有笑顏,卻也有幾分相信,只納悶道:“瓏姑娘,你好似樂得看侯爺被郡主冷落?咦……你怎不叫他姐夫了?”
小瓏兒才覺自己口吻太過疏冷,忙笑道:“我只是想著他必定哪裡得罪了姐姐,姐姐才會不理他。嗯,姐姐自然是對的。劇姐姐,你快瞧,這蝴蝶翅膀我繡得美不美?”
其實領緣袖口都已繡滿雲紋或蘭草紋,手邊這件甚至繡了壽字紋,衣袖和下襟亦繡了繁複的蝶戀花圖案。
齊小觀素來清朗勁健,衣著也多簡潔利落,劇兒便覺這些刺繡太過累贅,再不知小瓏兒為何執意將好好的男子衣袍繡得如此華美卻累贅。見小瓏兒求教,她也只得撇開心頭疑惑,先去看那刺繡。
院裡又有什麼動靜。
小瓏兒丟下衣衫,走到窗邊向外探了一探,已甩下衣衫走了出去,哼了一聲道:“那賤女人又來了,待我去把她趕走!”
劇兒明知韓天遙近日都住於正房中,每日給母親請過安便回,應該沒有和聶聽嵐舊情復燃之意,小瓏兒過去斷斷吃不了虧,不過莞爾一笑,也到一旁裁著衣裳,——卻是給十一裁的。聞得病勢漸痊,前兒還曾傳過幾名鳳衛高手入宮安排事宜,想來很快便會過來接她們離開。
宮裡再多錦衣華裳,到底抵不過她們幾個素日跟著郡主的,知根知底,曉得郡主穿怎樣的衣衫最安閒最舒適,且不改清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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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聽嵐比先前憔悴了許多。
那種恰到好處的憔悴,將她裹得像隔了霧影的落拓仙子,風韻楚楚,愈見容色過人,清艷絕倫,憑他鐵石心腸,都能暗生憐愛。
但韓天遙似已喝得醉意醺醺,根本不曾認真看她;小瓏兒遠遠看到她的影子就像被踩了尾巴般跳起來,毫無教養地指桑罵槐,且顯然毫不介意升級為潑婦罵街或潑皮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