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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他的十一。
“十一!十一!”
他的聲音不若往日冷靜自持,卷在秋夜的冷風裡,醇厚里略帶沙啞,卷在遠遠近近的笙歌笑語裡,有掩飾不住的微微焦灼。
她是他的十一,他必須將她找回來。
這念頭在她上次離開尚有些模糊,他只是憑著本能去尋她;但這一刻,這念頭隨著他心意的清晰愈發堅定。
有細微的“嗡”的琴音,越過清冷的霜氣低低傳來。
很輕的一聲,卻像有什麼東西無聲地叩在韓天遙心頭。
他猛地頓住聲,漆黑的眸子逡巡於岸邊的垂柳和桃李間,然後踏入那些枯黃的草叢間,一路向前尋覓,然後頓住。
那邊粗大的老柳下,有素衣女子抱著一把琴,安靜地坐在地上,惘然地眺望著韓天遙方才眺望過的湖面和船舫。
她似乎很冷,身體蜷作一團,微微地顫抖著,看著有些陌生。
淡漠冷情的十一,不該有這般脆弱如琉璃般的時刻。
並且,素衣女子的面容亦如琉璃,——如琉璃般光潔無瑕,剔透瑩澈,美麗嬌妍得令人轉不開眼睛,偏偏又似琉璃般易碎,叫人惶惑心疼,不知該如何去呵護愛惜。
哪怕月色再朦朧,韓天遙都能看出,眼前是個天下罕有所匹的絕色.女子,傾國傾城,迥然不同於容貌粗陋的十一。
可這絕色.女子卻長著和十一一模一樣的眼睛,雖不如以往璀璨,卻依舊淺淡,清澈,有著星子般深杳的碎芒。
她膝上的琴為桐木所斫,黑漆朱髹,觀其形制,正與傳說中的太古遺音琴相符。
她的手輕搭於弦上,並不曾彈奏;但方才韓天遙所聽到的那聲琴音清微淡遠,與眾不同,只能來自她的指尖。
韓天遙黑眸漸暖。
他蹲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
素手冰涼,仿若沁了霜雪的寒意,卻還十分柔軟。
韓天遙低眸,用自己寬大溫暖的手掌替她**.著,努力將她潤暖。
被觸碰到的琴弦便迴旋起低低的嗡聲,輕柔如誰在耳邊溫柔絮語。
十一終於抬眸,眼底漸恢復原先的燦亮清瑩。她淡淡地笑著,說道:“韓天遙,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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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美貌的十一。明天見!
陵舊夢輪迴(四)
那抹笑意漾於精緻無瑕的面龐,她清美宛若誤墮人間的仙子。
韓天遙眯了眯眼,方才低眸扶起她,解開外袍披於她身上,接過她手中的琴替她抱起,輕聲道:“既沒事,就回去吧!”
十一便由他牽著她,慢慢走向澄碧堂去。
兩個人的攜手同行,大約總比一個人的黯然神傷強鉲。
聽著彼此的呼吸聲和腳步聲,緩緩行了一陣,十一的手便已漸漸暖和。
她遠眺著湖上畫舫燈光點點,忽問向韓天遙,“那年你不是很喜歡聶聽嵐嗎?為什麼連納六妾?”
她顯然還未能從祭拜寧獻太子的傷感里步出,卻認真地問起韓天遙的舊年情.事,韓天遙的神色便不由有些古怪。
但他還是答道:“哦……那陣子我總是閉門不出,一個好友知道後帶了四個侍姬前來安慰,說什麼天涯何處無芳草;後來聶聽嵐那邊也遣人送了兩名美姬來,說那美姬酷肖於她,可以聊慰相思。我著實氣不過,遂在她成親那日將六姬一併納為妾室。”
十一便笑起來,“報復她?不過我看她並不像這樣行.事的人。”
韓天遙點頭,“她的確不是這樣行.事的人。但自從她自甘墮.落把自己奉獻給施浩初,我便覺得我已經不認識那個自幼相熟的女子了。”
十一道:“她是為了救她的父親。”
韓天遙皺眉,“她父親被人出首貪贓枉法,甚至曾在軍糧內暗動手腳,證據確鑿,並不冤枉。我不認為我該為兒女私情罔顧道德良心,也不認為我該為這樣的貪官入京奔走,所以我只向她承諾,我會善待她的母親和兄弟,不會讓他們受委屈。她父親罪行雖重,但皇上素來寬仁,還不至於處於極刑,便是被判流配或貶黜,我亦能暗中代為周.旋照顧。但她想保住父親的高官厚祿,想保住娘家的榮華富貴,終究還是決定選擇施浩初,捨棄我。我無話可說,只能由她。”
他頓了頓,又道:“那時年少氣盛,難受之餘,也的確行.事偏頗,不肯深思。我後來才發現那兩名姬妾並非聽嵐所送,而是施浩初以她名義相送,大約是試探我的態度,也想斬了聽嵐的念頭。”
十一便問:“那你怎不退回?”
韓天遙道:“既已聲明納為側室,又怎好退回?何況山間的確寂寞,多了美人各逞才學,也便多了琴棋書畫詩酒茶這種種消遣,便不會總想著金戈鐵馬,縱橫沙場,也不會再心心念念糾結於權臣當道,良將被疏,有何不好?只是後來風.流名聲傳出,便有友人繼續送來姬妾,又有如雁詞等自薦枕席的,所以姬妾便越來越多……”
十一頓身看他一眼。
韓天遙亦微笑看她,“雁詞……是為你吧?你有一個師兄,一個師弟,但並沒有師妹。”
十一的眸光便轉向別處,“其實也差不多。她是我自幼相隨的侍女,跟人私奔又遇人不淑,才淪落青.樓。我嫌棄她,聽說後也不要她回來,但為她買了芳菲院,死活隨她。後來她無意發現我醉倒街頭,便把我帶了回去,日夜抱著我哭。我被她哭得不耐煩,又想著我再這麼著喝下去,只怕她得賣了芳菲院供養我,所以就讓她嫁你算了。被一個人睡,總比被很多人睡好。何況韓家家大業大卻不招搖,你又人模狗樣,應該還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