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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生夢死,其實是一曲令人沉溺的美夢。
美夢中,人似玉,柳如眉,或對月清歌,或把酒舞劍,或琴瑟相和,在春日韶光里尋得屬於他們的無限風月,一世和樂。
“南安侯想太多了!你的歡娛,豈會只在這片刻的琴曲間?”十一唇角若有笑意,眸光幽暗難測,“待你征戰歸來,重建花濃別院,可以再納十個二十個美妾,日日醉生夢死。那時你展了抱負,揚了聲名,又有美人美酒,盡可好好享受這一世的快樂。”
韓天遙仿若完全未曾聽出其言語中若有若無的試探之意,悠然笑道:“我也是這般想的。如聽嵐之溫婉,如貴妃之美貌,雖是難得,也未必世間難尋。湖州城下,是我太想不開,為難了貴妃。如今,唯有為皇上、貴妃效死沙場,盡忠報國,以贖前愆!”
言語間似有些輕佻,但最後兩句入耳卻是一貫的沉靜鏗鏘。十一聽得分明,他竟是在為軍營辱她之事致歉,並不動聲色地在他們間劃上深深的鴻溝。
韓天遙慢慢走向前,將維兒交還到乳.母手中,看向十一的眼神更加冷淡,“直到聽嵐死去,我才算明白,上天早已註定,各人有各人的緣法。譬如,皇上寬仁溫雅,於貴妃才是最好的歸宿;再譬如,我性情孤介驕傲,聶聽嵐於我才是最合適的。可惜我到底醒悟得太晚。若是我早些悟過來,當初將她留在韓府,她必定不會出事。那麼……待我重建花濃別院,她便是我韓天遙的夫人了!琴瑟在御,歲月靜好,何等美妙之事!”
淡漠、疏離,是對十一;傷感、留戀,是對聶聽嵐。
走遍千山萬水,閱遍奼紫嫣紅,最愛的還是最初那枝穠艷。勾掉那個任性張揚、傷起人來眼都不眨的十一夫人,他果然是當年那個可以為初戀"qingren"連納數妾的痴情韓公子,善始善終,不負風.流。
十一眸色幽黑,許久方道:“南安侯所言……甚是。如我這般舍不下家國抱負、捨不得富貴榮耀的女人,的確只有如今的皇上最合適。我不後悔和你的相遇,也不會再計較你的羞辱,只因……那恰恰讓我比對出,誰才是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從湖州回來,我便已明白,他才是我這一生一世的良人。”
韓天遙點頭,再看一眼維兒,說道:“臣明日一早啟程前往北境,需回去收拾收拾,先行告辭!貴妃請自便!”
他說畢,俯身抱起松風清韻,正欲離開時,十一忽喚住他。
她扶著墓碑慢慢立起,素白的衣衫隨風亂舞,居然令韓天遙有種弱不勝衣、凌風欲去的錯覺。
一身病,一身傷,本需長久靜養,如今更有願意捨命護她的男子伴她在深宮相守相親,更是不必出宮。若非今日得見,再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會,——也許,是後會無期。
微微失神之際,只聞十一說道:“我有一名部屬叫陳曠,本是中京人氏,跟我說了多少次,想領兵打回中京去。你可否將他一齊帶去?不論能不能幫他實現夙願,至少也可讓他得些功名。”
韓天遙掃過她,一時捉摸不出她的用意。
十一便輕笑道:“就當我派他去監視你吧!怎麼,你不敢留他?”
韓天遙眉目一沉,說道:“明日叫他來找我吧!”
她道:“可否借你的松風清韻一用?我也想彈一支《醉生夢死》給詢哥哥聽。這世間,也只有他配聽我琴曲。”
韓天遙略一遲疑,便將松風清韻交到劇兒手上,由她遞給十一。他道:“這琴就留給你吧!不喜歡砸了也可。我早不待見它了,只是一時不曾尋到更好的。”
乳.母懷中的維兒終於不耐煩了,“呀呀”地哭了起來。
十一將琴放在膝上,讓乳.母坐到身畔,輕拍著維兒哄道:“乖,聽娘.親為你彈一支曲子,彈一支世間最好聽的曲子……”
韓天遙將這母子再掃一眼,一拂襟袍,以他慣有的步伐,不疾不慢地走出陵墓。
決絕而去時的沉著冷峻,宛若巉岩寒壁,再無半分傷心留戀之色。
從今後,她將是他人的妻妾,維兒只會喚他人為父,與他韓天遙再無半分關聯。
285 嘆,是非一醉(三)【實體版】
走不多遠,韓天遙的耳邊響起十一的撥弦之聲。
初時生澀,似已許久不曾彈奏;但片刻後便已流轉自如,順滑若水。
《醉生夢死》,還是《醉生夢死》,卻已不知這算是誰的醉生夢死。
韓天遙只是忽然在那琴聲里想起了許多事償。
殺手滿山,大雨傾盆,雙目失明,那樣濕冷的夜,誰伸出微暖的縴手將他從雨水裡拖起,“韓天遙,起來,我帶你離開……”
山洞裡,一個失明,一個高燒,彼此偎依取暖,卻還僅餘的力量彼此爭執,誰在憤怒說道:“韓天遙,真該把你丟在那邊餵狼!”
漁浦鎮的客棧里,他覓回她,逼她戒酒,誰無力軟倒在他跟前失聲痛哭,“朝顏郡主的存在,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綴瓊軒,出征前夜,心心相印,海誓山盟,她願將身心交付,卻含嗔帶怨,“誰和你子孫滿堂?不要臉!”
安縣驛館,陽光明燦,她尚那般信賴他,仰面而笑的容色更勝鬢邊芍藥,“若你變成白鬍子老頭,若你變成鍾馗般的奇醜漢子,我也不嫌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