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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她是個艱難的抉擇,於他則輕易得很。
無論她做出的是怎樣的抉擇,她的身後將有他。
十一低頭壓住自己的額,慢慢地揉著,指尖因用力而發白,已全無談笑制敵的瀟灑和利落。
宋昀在側嘆道:“聽聞瓊華園一直有人整理打掃,至今花木蔥蘢,屋宇齊整。可惜碧玉之堂空在,瓊華之室虛守,卻兩年都不曾等回主人。”
十一聽得他聲音委婉溫和,不覺心弦微顫,舉目而望。
宋昀如今貴為晉王世子,以晉王那等病弱不能視事的身體狀況,想來很快就能成為當朝最尊貴的親王。
但一眼看去,他的衣飾雖華貴,卻依舊簡潔清爽,瞧來跟布衣時並無太大差別,淡雅溫潤如瓊枝玉樹般的氣韻一如既往地令人心曠神怡,更令十一心神恍惚。
他瞧著十一清瑩濕.潤的眸子,眉間愈添神采,輕笑道:“好在如今郡主已經回京,有的是時間探故園芳草,憶故人情深。若寧獻太子在世,想必也盼望郡主長留京中,平安喜樂。”
提到寧獻太子,旁人猶可,雲皇后已撐不住,拿了帕子拭眼角淚水。
十一紅了眼圈,一時沒有說話。
殿外有內侍小心向內探望。
宋與泓悄無聲息地使了個眼色,那內侍即刻上前兩步,在外稟道:“啟稟皇上、皇后,北魏使者又在宮外求見,正遇大理寺徐宣徐大人、胡夢裕胡大人,在宮門口起了爭執。”
宋與泓聞言便道:“那魏國使者倒是皮實,說了皇上龍體欠安,還每日糾纏不休!”
二十餘年前,宰相柳翰舟主持伐魏,欲收復中原河山,卻遭遇大敗。後來兩國議和,商定雙方恢復從前國界,楚以侄事伯父禮事魏,納犒師銀三百萬兩,且需每年交納歲貢銀、帛各三十萬。
如今北魏內外交困,國勢日下,依舊前來催收銀帛。朝中本就有許多大臣對和議不滿,再三疏奏朝廷回絕魏人;可同樣有許多大臣怕回絕魏人會再啟兵端,壞了好容易保住的這半壁江山的繁華太平。
楚帝本就病著,加上性情優柔,眼見雙方各執一辭,始終猶豫不決。徐宣、胡夢裕都是力主回絕北魏的大臣,性情剛烈,若路遇魏使,口出嘲諷引起爭執倒也不算意料。
施銘遠道:“若論此事,魏使到杭都已久,也該給他們一個交待了……”
他並不肯再說下去,目光逡巡於帝後二人身上。
韓天遙坐於下首,不動聲色地看向宋與泓。
二十年前的和議,正是施銘遠主持簽訂;宋與泓身為皇子,輕易不肯得罪權相,施銘遠也不敢跟這位皇位繼承人作對,所以不明就裡的人常會覺得濟王與施相相處得甚是融洽。
可韓天遙入京已有一段時日,深知宋與泓正是主戰大臣身後最大的支持者。
徐宣、胡夢裕等正是這位年輕皇子看重的主戰大臣,忽然在此時與魏使發生爭執,一切便堪可回味了。
但宋與泓並再說什麼,只是低頭把玩著腰間的雲龍玉佩,仿佛在沉吟著什麼,更似……在等待著什麼。
韓天遙很快便知他等的是什麼。
“啪”的一聲,竟是十一重重一掌擊在椅靠上,然後,她挺身站起,行到大殿中央,跪地。
這個醉生夢死足足兩年的女子,眉眼鋒銳如刀,緩慢卻鏗鏘有力地吐字道:“臣女請求皇上,回絕魏使,與魏人斷交!東胡攻占魏都,與魏人結下生死仇恨,猶甚於魏、楚之恨。如今魏人被迫徙都於中京,以楚之故都為都,足見其風雨飄搖,國勢漸衰!”
“若魏為東胡所滅,則東胡為我鄰國,疆場相望,並非我大楚之福;若東胡不能滅魏,魏國恢復元氣,必定伺機滅去東胡,到時愈發強大,更是大楚之禍!若繼續忍恥和戎,息兵忘戰,積聚錢帛送與魏人,等於在削弱自己幫助北魏復元,不過苟安之計。臣女以為,大楚長此以往,不僅國勢日削,更兼養虎為患,縱得一時安穩,終會釀作傾覆大禍!”
施銘遠嘆道:“郡主果然是未長大的小孩兒,光這話,就未免危言聳聽了!”
十一驀地轉頭,喝道:“住口!這裡是我父皇寢殿,並非朝堂之上!我自與父母說話,父皇母后尚未說話,幾時輪到你來教訓?”
雲皇后皺了皺眉,掃了施銘遠一眼,沒有說話。
楚帝卻道:“顏兒,你所說的既然是朝堂之事,施相議論原也無可厚非……若依你之見,今日情形又當如何?”
他雖維護了施銘遠,卻容十一繼續往下說,顯然是聽進去了。
朝中從不乏有識之士,但是對魏人截然相反的兩種態度,只讓他越發躊躇不定,難下決斷,故而拖延至今。
十一目光煜煜,繼續道:“我等正該乘北魏孱弱之際,力圖自強自立。於朝堂,用忠賢,修政事,屈群策,收眾心;於軍政,訓兵戎,擇將帥,繕城池、飭戍守。苟安或自強,圖一時安穩或保金甌永固,尚祈父皇早作決斷,切勿示敵以可侮之形,錯失復興良機!”
楚帝聞言沉吟,然後看向雲皇后。
雲皇后嘆道:“顏兒,如今靺鞨人元氣大傷不假,可中原大片河山在握,且向來兵精馬壯。回絕魏人歲貢不難,但由此挑起釁端,引發兩國戰事,你可知多少將士會血灑疆場,又有多少百姓會流離失所!顏兒,二十年前的那件事,我知你一直怨母后心狠,可當日敗局已定,國力不繼,終也是……無可奈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