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頁
韓天遙道:“嗯,若喜歡誰,便得記住她的喜好,不能剝奪她的喜好,否則,失去只是早晚的事,憾悔終身……”
追兵已到了丘陵下方。十一運功躍到槐樹這邊方才病發,最下方並未留下腳印;雪依然很大,模糊了他們上行的身影和槐樹上方的腳印,於是便聽得那邊有人叫道:“沿馬蹄印繼續追!”
韓天遙才要鬆一口氣,卻聽下方一陣喧譁,然後便是紛然下馬、衝上丘陵的聲響。
雜亂的腳步聲里,隱約聽得人在喝斥:“蠢貨,蹄印淺了都看不出!”
馬背上沒人,蹄印便會淺些;但踩在雪地里其實分別並不大。東胡人能辨識出這個,足見軍中頗有些能人。——算來十一為逃離之事已布置得很是周密,從官道到豐年鋪、興泰村都已有所考慮,到此處已是不得已而行的最後一條路,再不想對方居然還能緊銜不舍。
韓天遙咬牙,也顧不得右胸和右手的疼痛,扶抱起十一飛快往上奔去。
那邊已有人發現腳印,然後發現二人背影,高呼道:“在這裡,在這裡!”
眼見二人已快到丘陵頂部,已有悍勇的兵丁不顧積雪衝上來,直砍下二人。十一強壓不適,正待拔劍對敵,韓天遙右臂已如鐵箍般將她束於懷中,左手迅速揮劍。
周圍便傳來聲聲慘叫。
韓天遙腳下更不停頓,竟完全無視十一所倚的右胸的傷勢,一步步奮力踏往丘陵頂部。
又一人的慘叫之後,韓天遙溫熱的氣息撲在她耳邊,“十一,屏住呼吸!”
他用力一蹬,兩人身體頓時懸空,在漫天大雪中迅速撲向丘陵下的激流。
上方東胡人在高喝:“放箭!放箭!”
可黑夜和大雪早將他們身影模糊,滾滾激流迅速將他們吞沒,然後卷往下游。
滾燙的身子乍遇到水中寒意,如有無數支冰箭射來,冷和痛幾乎將十一吞噬。
片刻後,沉沒的身軀終於被浮木和另一股力道帶起。她終於能透出一口氣,卻連呼入的空氣都似帶著細碎的冰棱,扎得五臟六腑都在刺痛。
一隻手將她用力一拉,強將她一隻胳膊搭在浮木上。
然後,她才看清韓天遙漆黑的雙眼。
他緊緊盯著她,看她睜開眼,方才彎出一抹笑,說道:“我們劃岸上去!”
他握著她胳膊的,居然是骨骼筋脈都已受損的右手。包裹的布條雖然還在,如今被水一泡,只怕反成了累贅,勉強能壓住些痛楚而已。但他渾然未覺,只緊緊抱著浮木,努力劈開沖刷他們的江流,奮勇游向對岸。
十一泳技原本就不高明,當日在渡口救宋昀時,便差點把自己也淹個半死,現在重病在身,更是無力,勉強劃了兩下,被一波激流一衝,眼前一陣眩暈,竟又嘔出一口血。
韓天遙側頭看時,她唇邊的血早被河水衝去。但他聽得那聲咳,也猜到她情形不妙,忙道:“撐著些,再有片刻,咱們便到對岸了!”
說話之際,又一波水流湧上,頃刻將他們帶出數丈,卻離對岸更遠了。
身處其中,才能覺出人的渺小,也才懂得有時隨波逐流是多無奈。
說什麼人定勝天,可天威跟前,再勇武有才的人也輕賤如螻蟻。帶著十一,韓天遙再怎樣奮力前行,往往是進兩尺,退三尺。浮板能保持他們不下沉,卻不能驅去那侵肌蝕骨的陣陣冰寒。再拖一時半刻,兩人只能活活凍死在水裡。
十一抬頭看了看天空。
大雪仍紛揚而下,東方隱隱露出了一線白。當年為她而死的宋與詢似已遙遠,而眼前至死不棄的韓天遙近在咫尺。
當真要再葬送一名深愛她的男子嗎?
十一無聲地拔。出了畫影劍,割向捆在她身上的繩索。
韓天遙掃了她一眼,壓著浮木的手扣得更緊,更努力地向對岸游著,卻喘著氣說道:“十一,扣緊你身上的繩索。若是你被沖走,我還得返身找你……不過……不過也不妨,若不能陪伴你一生一世,同生共死也未必不是一個好結果。”
十一的劍抬出。水面,刺在了浮木上。
韓天遙笑了笑,“這樣好,再不怕畫影劍跌落到水裡。”
眼見水波又湧來,他沒再急於划水,忽抬手取出腰間的酒壺,拔開木塞大口喝著。
十一盯著他,忽道:“留些給我。”
韓天遙深深地看她,將酒壺遞過,“冬日喝烈酒,果然暖和多了。”
十一將余酒一飲而盡,倒也沒覺得暖和,但腹中的確已有些烈意。她道:“走!”
竟也奮力地划起水來。
韓天遙微笑,卻覺眼眶陣陣地熱,忙凝定心神,努力積攢著力氣,和十一一左一右抱住浮木,用盡力氣向對岸游去。
十一手足都已凍得失去知覺,只憑著本能努力划動手臂,與不時將他們兜頭淹沒的水浪奮力拼搏。
血液似乎還是熱的,正努力迸出最後的力量,在大雪和冰河的夾擊中試圖破開一條路。
他們被衝出更遠,但水流終於平緩了些,於是漸漸可以進三尺,退兩尺,艱難地向生的希望跋涉。
接近岸邊時,十一已看不清那雪,看不清那水,更看不清冷風中瑟縮的蘆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