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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咕噥著,笨拙地用濕布敷他的額償。
冷意讓韓天遙清醒些,便睜開眼,勉強問道:“你怎麼還沒走?”
金從蓉猶豫了下,答道:“你別哄我走了。我知道你絕不會欺負九個月的孕婦。”
韓天遙側頭笑,“何以見得?”
金從蓉道:“我見過九個月的孕婦,那身段都丑得要死。而且你不好色。你在陡坡救我時,先拿外袍裹住我才來抱我,從頭至尾沒看過我身子。你是君子。”
韓天遙道:“我不是。”
“你是。”
“不論我是不是,你走吧!”
“……”
“以你的機智,只要小心行.事,應該可以逃脫。我們萍水相逢,你不必顧及我。”韓天遙頓了頓,耳邊依然只聽得那曲調在迴旋,遂嘆道,“我竟聽到了十一的琴聲……只怕大限已至。”
“十一的琴聲?”金從蓉疑惑,“十一,是個人?會彈琴的?”
韓天遙不答。
金從蓉又道:“何況的確有人在彈琴,你聽到琴聲有什麼奇怪?”
韓天遙驀地屏住呼吸,“有……有人在彈琴?”
他無法分出究竟是不是傷重時的幻聽,但卻能斷定,入耳的確實是《醉生夢死》。
金從蓉答道:“上午開始便有人在彈琴了,時遠時近,似乎並不在一個地方。附近還有東胡人在搜個沒完呢,幸虧我機警,提前把你拉到了蘆葦邊的這堆荒草里。”
韓天遙側耳靜聽著,左手慢慢捏緊身下荒草。
金從蓉瞅著他神色,猛地悟了出來,“這人……是十一?她在找你?”
韓天遙的神色已禁不住有些倉皇。他摸向腫.脹的傷處,一時想像不出自己重傷垂死的狼狽模樣,猝然道:“不是!”
金從蓉瞪他,然後飛快往琴聲處奔去。
循著琴聲找人並不困難。見到那彈琴的女子時,金從蓉才明白追兵聽到琴聲為何不曾為難她。
那女子身邊有兩名胡僧相伴,其中一人年紀頗大,看著便是高蹈於世的得道高僧。東胡人同樣信奉佛教,縱然殺人如麻,也不願得罪佛門。若僧人有些來歷,更可能退避三舍。
女子也身著胡服,高挑俊秀,只是過於蒼白清瘦,面頰繪了大朵的緋蓮面靨,便將她原本的美貌掩藏了大半,——若是與本國高僧同行,又不是十分美貌,急於找人的東胡追兵自然不至於去為難她。
見有人過來,女子驀地按住琴弦,清眸淡漠掃過,竟如一道冰水傾下,說不出的高華清冷。金從蓉出身皇家,自幼見慣了貴族女子,但一觸著這女子眼神,心下便不由地打了個突,竟有些惶恐地站住,一時說不出是敬還是懼。
年少些的僧人疑惑地看著金從蓉,“姑娘有事?”
金從蓉走向前,問向那女子,“你是十一?”
女子靜默了片刻,答道:“不是。”
金從蓉道:“哦,我認得一個人,病得快死了,昏迷中喚了幾百幾千聲的十一。他好像認得你的琴聲,所以我來問問你是不是十一。”
女子搭在琴弦上的指尖有些抖,“帶我去見他。”
“可你不是十一。”
“我不是十一,不過……我曾是他第十一房小妾。”
“小妾!”
金從蓉忍不住驚嘆,終於相信韓天遙也許真的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曾經滄海難為水。
有過如此風華、如此韻致的小妾,還有什么女子能放在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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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趕到時,韓天遙倚於枯草間,神智居然還很清醒。他已憔悴不堪,卻能揚著乾裂的唇向她淡淡地笑了笑,“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十一眼底已濕.潤,卻同樣淡淡地說道:“沒人有資格讓我以這種方式銘記。韓天遙,你不配。”
“哦!”
“但我還是不得不謝你。韓天遙,你若是個有擔當的男人,便不該因為此事死去。”
“對不起……”
韓天遙低低地答,眼底再無一代名將的倨傲和冷酷,聽來竟有幾分柔軟,甚至……柔情。
十一這才蹲下.身去,仔細察看他傷處,“傷在哪裡?”
金從蓉道:“右胸一刀,釘穿後擰了擰;右掌一刀,釘穿後也擰了擰。他隨身有傷藥,但完全不頂事。”
十一瞧著那觸目驚心的傷處,苦笑,“這手……以後還能拿得起劍嗎?”
韓天遙道:“若拿不起劍,還可回花濃別院賞花飲酒。想我.日後所納的姬妾斷不會有你的勇猛,倒也不用擔心。”
十一也不接話,用力扶起他,說道:“這裡的大安寺恰有我認識的高僧,追兵又已搜過,一時還算安全,可以先去躲避兩日!”
金從蓉四下里張望著,“咱們藏身這地兒我早先便看好,雖未必能擋風蔽雨,倒還隱蔽。可想到大安寺去,卻還有一段距離。我們已棄了馬匹,追兵知道我們跑不遠,猜到我們還在附近,幾處道路都已封鎖,又有人死盯著巡邏搜尋,姐姐你嬌滴滴的美人兒,是想陪韓大哥同生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