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頁
宋與詢便是在此地設下計謀,只作被人謀害,試探出了小朝顏的真情。
當日為尋找宋與詢,十一帶著鳳衛差點將小小的南屏山翻過來,自然對那裡熟。
待行過香,宋昀、謝璃華去找主持說話時,十一便走出來,沿著寺後石階向上走著,也顧不得欣賞一路玲瓏怪石,只行至半山腰一處平台上,向東面的一處竹林觀望。
當日,宋與詢便是在那裡設計了十一,然後從竹林中走出,悲喜難辨地凝視著她。她記得在她慘痛之中抱住她的那雙手的熟稔溫度。
露滌鉛粉節,風搖青玉枝。依依似君子,無地不相宜。
竹林依舊,那個人卻已灰飛煙滅,再無蹤影。
從最初的絕望欲死,到後來的醉生夢死,再到如今麻木如死,只敢遙看竹林憑悼,十一不曉得這是進步還是退步。
十一不覺又將手握向腰間的酒壺,旋即鬆開。
竹風依依,仿若那人依然在風裡徘徊,始終不曾離開。而他自然是不願她爛醉如泥。
可也許,他已經認不出她如今這清瘦憔悴的模樣了……
十一嘆息一聲,忽見前方山坳間隱有一縷青煙裊繞而起,忙凝了神,轉身欲走時,差點與一人撞個滿懷。
她再不料竟有人在這山野之地無聲無息侵到身後,不覺大驚,忙握住畫影,方定睛看時,竟是韓天遙。
兩個月不見,他並未見有太大變化。
一身黑衣,高而瘦,若孤松凌風而立,容色峻冷,凝視她的眸子漆黑如夜,散著霜雪般的寒意,倒也看不出齊小觀形容的落拓失意。
十一退後一步打量著他,然後唇角一彎,抱肩而笑,“南安侯,久違了!”
南安侯……
韓天遙眉眼雖是不動,眼底已有刀鋒般的銳意涌動。
好一會兒,他才淡淡一笑,“這麼說,我是不是也該稱你一聲柳貴妃?”
十一溫和淺笑,“南安侯名門世家,自然懂得規矩禮儀,君臣之道。”
君臣之道,便是如今韓天遙見她,便當行臣子叩見貴妃的大禮。
韓天遙玄衣若鐵,盯著眼前這憔悴卻依然散漫張揚的女子,忽然有捏住她脖頸,生生把她弄死的衝動。
便是同歸於盡,也比如今面對著這樣的她強。
十
一已扶住劍,笑意明媚卻出語如冰,“不懂禮數就算了!我便不信,改日在朝堂之上、眾臣之前,你還敢不拜!”
她繞過韓天遙堵住的去路,待要跟他擦肩而過,韓天遙忽伸手,抓向她左臂。
十一手一滑,待要脫身,韓天遙變招極迅捷,指掌連翻,終於握住她手腕,捏緊。
十一面色一沉,“放手!”
韓天遙捏緊,冷冷道:“我說過不會放手!”
十一冷笑,畫影劍拖出一道如水光影,映著兩人冰冷麵孔,斬向韓天遙手臂。
韓天遙眉眼不動,更不縮手,黑眸凝了冰,靜靜看著她,根本無視了畫影劍的冷冽劍光。
吹毛立斷的畫影劍輕鬆割破他的衣袖,如清風般襲向他臂膀,然後扎破皮膚,扎入血肉,在快要斬到他骨骼時方才頓住。
十一抬眼,正見韓天遙略帶譏嘲的眼神。他揚起的濃眉,竟不掩挑釁。
鮮血已很快順著他的手腕流淌,漫過那消融一切色彩的黑衣,他的手背便如觸鬚般飛快爬過觸目驚心的殷.紅,迅速匯作大.片,有的滴落地面,更有的沾上了十一玉青色的衣袖。
中秋時節,天氣尚和暖,她的衣袖甚薄,鮮血浸透衣料潤到他肌膚時,她甚至能覺出那未及被山風吹涼的溫意。
屬於他的體溫。
韓天遙依然不曾放開她,只是掃過她再未刺入的劍鋒,冷硬的眸底終於微微閃過濕.軟。
這時,十一忽撤劍。
韓天遙還未感覺出那劍鋒拖離血肉的劇痛和輕鬆,便見流影劍在眼前揮過一道明麗的弧度,砍向了她那隻被他捏住的手腕。
韓天遙失色,將手猛地一甩。
劍光毫不遲疑地傾下,如一片雪色寒瀑,又如一道晶亮銀河,譁然劃於兩人之間。
若韓天遙不放手,甚至若他不曾在放手時將十一的手奮力甩開,如此不留餘地的力道,加上畫影劍的鋒利,必定立刻將十一的手腕斬下。
如此地決絕狠辣,到底是對他,還是對她自己?
又或者,他已是她寧可斷腕也要毫不猶豫摒棄的洪水猛獸?
“十……一!”
他的嗓音啞得完全聽不出原來的聲線,原來峻冷的眼底有什麼在崩裂。
用盡全力都無法抑制的傷痛和怨恨終於湧上,匯作大.片水氣,將他的黑眸氤氳得仿若匯滿濃霧的深夜,叫人怎麼奮力怎樣拼搏都找不出前方的路。
秋風蕭殺里,有鮮血瀝瀝滴落於山石的聲音。
殷.紅的血滴於青白的山石,漸漸在他腳邊汪作了血色的花朵。
十一漫不經心地掃過他,淡淡道:“楚魏交惡,只怕大戰迫在眉捷。南安侯是皇上最倚重的大將,與皇上的左臂右臂無異。我便是斬了自己的手,也捨不得斬南安侯的手呢!勸南安侯也要善自珍重才好,別再做激怒本宮之事!”
身後忽有人道:“柳兒,誰激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