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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城以東的官道上,十一戴著帷帽,在七八名鳳衛的隨侍下策馬疾馳。
一路湖光山色,碧海藍天間有雪瀑如練,峰嶺如畫,不盡江南美景,綺麗得攝人心魄。
若依十一心愿,能有一二良朋佳侶相伴怡情,能在此處終老,足以稱得是一生幸事。
而宋與泓無疑是十一願意相伴的良朋之一。
但十一已不知宋與泓願不願意平淡終老,正如她已不知他是不是她的良伴。
來到一處密林間,她捏著最新傳來的密函,奔向換裝前來相見的宋與泓。
他正立於巉岩上,出神地看著前方從山間沖刷而下的潺.潺春水,不知倦般奔往遠方。
也許目標並不明確,卻曉得最終的方向必是奔流向海。
一路風光無限,可賞可觀,縱前途漫漫,不得不隨形逐勢,必也有諸多令其眷戀的景色。
聽得馬蹄聲在身後急促響起,他方回過神來,一轉頭便看到十一勒住馬韁,啾鳴的馬兒甩著腦袋,鼻息幾乎撲到他臉上。
隔著紗帷,他都能覺出那張妍麗面龐上的憤怒和焦慮。
他向十一笑了笑,“朝顏,我又闖禍了!這一回,誰也救不了我。”
聲音有些空落無奈,卻沒什麼驚懼惶恐。
十一傳訊路過,將他約出,他換了尋常書生的裝束潛出,此時素青的寬大袍袖垂落,隨風拂拂輕動。
眉眼間英氣雖依舊,常年深居簡出卻讓他皮膚白.皙許多,襯著素衫便顯出幾分安詳寧和,不復往日的張揚豪宕。
十一的猜忌和惱恨忽然間煙銷雲散。
不論真相究竟怎樣,宋與泓能讓自己走到這樣的地步,她都該拿大鞭子先狠狠抽他一頓。可瞧見他那樣的笑容,她的鞭子無論如何也揮不下去了。
她躍下馬來,摘下帷帽,喝道:“你昏了頭了!便是找死,也不是這麼個找法!”
她動作雖輕捷,宋與泓已瞧出她腹部高隆,不自禁伸手扶了她一把
,才輕聲道:“對不起,我不該心存妄念,中了別人圈套,累你如此奔波。”
十一道:“是你心存妄念,還是尹如薇心存妄念?”
宋與泓盯了幾眼她的腹部,才將目光轉向她的面容,“這沒什麼區別,總是濟王府的人所為罷了。幸虧你過得果然還不錯,我也就放心了……”
十一雖日夜急奔,滿面塵灰,但面容柔白潤澤,眉眼頗見神采,一看便知調養得法,再不是分別時那個沉溺美酒中的枯槁美人。
這大半年來,他雖聽說宋昀待她極好,她信中也一再強調過得適意,但直到此刻相見,他才真正相信,她終於擁有了一個女人最想擁有的平安喜樂。
十一瞧著他的神色,卻愈發地焦灼,“誰告訴你沒區別?若你只是受人脅迫,便不是謀逆之罪,我和母后自會設法救你出局。”
宋與泓便凝神看向她,“你也知道……是局?”
十一便似有一把黃蓮被生生捏碎於心頭,苦水橫溢,卻再無出口。
她若無其事地將手中密函遞上,“尹如薇敢反,就是因為聞博的那兩萬兵馬吧?但目前領著那支兵馬逼近湖州的,是南安侯。他給皇上的密奏,是你欲聯合水寇謀反,他為保大楚江山才就近提兵前來湖州。”
於是,尹如薇一心倚賴的援兵,其實早已磨刀霍霍,等著他們鑽入圈套,才好將他們一網打盡。
宋與泓拿著密函的指尖有些顫抖,但神色還算鎮靜,甚至唇角還彎過一抹自嘲的笑意,淡然道:“罷了,當年只想著什麼家國天下,不惜濫殺無辜,到底造下冤孽,惹來禍端。怨不得他,他只是想徹底報了當年花濃別院被滅之仇而已!”
他說最後一句話時,目光不由地瞥向十一,竟似有幾分緊張,——卻是怕十一不自在,言語間居然有為韓天遙開脫之意。
十一越發被什麼壓住般透不過氣。但她對他笑得越發柔和,“不必管南安侯怎樣想。只需你脫開謀逆之罪,其餘的事,我會處理,他的手還伸不到那麼長。”
提到韓天遙的口吻,平淡得仿佛在說著完全與己無關的人或事。
宋與泓略略放鬆,低眸瞧了瞧十一的腹部,默算胎兒月份,輕嘆道:“朝顏,我……知你在想什麼。可從宮變那日起,我便猜到自己的結局……”
十一握住他的手,手指微涼卻堅定,“泓,你要信我,也要信太后、皇上!我已聽路過說得明白,就事論事,此事委實與你本意無關。尹如薇雖是你妻子,但無論從國法還是家規,她都罪無可恕。讓她去承擔她該承擔的吧!”
指骨交握之際,手掌都已不似少年時柔軟溫暖。骨骼硌著彼此時,卻偏似有少時打鬥嬉笑的光影交錯於眼前。
宋與泓恍惚片刻,輕笑道:“正因她是我妻子,我才不能讓她去承擔這些女人不該承受的。重重算計針對的從來不是她。只是她一心助我的心思被人利用了而已。把她推出去換取我的苟延殘喘,我還算是個男人嗎?朝顏,你會瞧得起這樣的男人嗎?”
十一隻覺他的眼神柔和輕軟,卻比往日英氣勃發時敏銳百倍,竟似直直看到她心底,濾出她滿懷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