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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權重要,貴妃也重要,那個貪戀權位的丞相,便註定會成為扎在皇帝眼底的一根刺。
於是,施銘遠病得無力指揮黨羽應對帝妃,著實是再好不過。
當然,最好病得好不了。
掌權二十餘年,施銘遠所見多了錦上添花,如今也該見識一回雪上添霜了。
寞,鴛枕驚夢(一)【實體版】
宋昀來到清宸宮時,宮。內很安靜,臥房中只點了一隻小燭,幽幽暗暗。空氣里似飄著暮春里荼蘼落花般的氣息,清香猶存,卻頹喪蕭條。
他心裡緊了緊,忙奔入看時,十一正坐於銀燭下,就著燭光擦拭她的畫影劍。
燭光搖曳,雖晦暗不明,她的劍鋒卻水銀般清亮出奇,照著那張蒼白美麗的面龐。她的眼神很專注,仿佛除了眼前的寶劍,再沒有值得她回顧的人或物。
或許經歷了太多次的悲歡。愛恨,她的眼眸已不復最初的清瑩奪目,如深潭般幽靜沉寂。可上天似乎也留戀這樣的傾城姝色,連這般幽靜的眉眼,都能美得驚心動魄,——原來如朝陽般明亮奪目,如今卻如明月般皎潔清寂。
這樣的女子向來令人心疼。但宋昀似乎早已明白,她不需要旁人心疼,甚至可能把旁人的心疼當作侮辱。
他走過去,柔聲問:“怎麼不多點幾盞燈?屋子大,多點幾盞燈,周圍亮堂,看著也會覺得格外舒心。”
十一低咳兩聲,很快便壓抑住,幽深眸光在他面龐頓了片刻,才轉作輕淡笑意,“維兒才睡了,我怕燈火太亮,容易睡不安穩。”
宋昀點頭,“也是。今日白天挺吵鬧的,晚上若能睡得安穩,或者明天便會乖些。再大一些,咱們命太醫用最好的藥來調理,總會慢慢好起來。”
十一看了眼搖籃中熟睡的維兒,好一會兒才道:“嗯,我也覺得他會好起來。對著他時,我才覺得這一世沒白活。”
宋昀握住她手腕,柔聲道:“柳兒,你想多了!若你說這一輩子白活,那天底下誰不是白活?生父是一代丞相,養父母是大楚帝後,養兄是寧獻太子,你自己才貌雙全,武藝高強,是鳳衛之首,是朝顏郡主,如今更是當朝貴妃。當年,你救過父皇,斗過權相,掌管過宮禁;現在,同樣在幫我掌握皇權,振興大楚。若非有你,這朝堂依然人人只求苟安,一派萎蘼景象,哪能將魏人逐出楚境?當下北魏潰敗,咱們揮師北上,收復故疆、一雪前恥並不難。柳兒,你早已是傳奇;未來,你和我將同載史冊,讓後人知曉,這帝妃二人都是傳奇!”
十一仰起臉,正對上宋昀映著燭光的微笑面龐。
還是那般溫文秀雅的容貌。看得太多次,太熟稔,居然再覺不出他像宋與詢。
他是他,宋與詢是宋與詢,彼此都是無可替代。當日。她該多麼迷醉,才會將他當作宋與詢。
她低喚:“阿昀。”
宋昀道:“我在。”
十一道:“別人再將你說成怎樣的傳奇,都抵不過你心裡空蕩蕩的,覺得這一世的生命已經被人挖空了一大半。”
她舉起手中明晃晃的畫影劍,“知道嗎?下午我在瓊華園小憩片刻,我夢到了風佩劍。它說我老了,不想再跟著我。我跟它說,你不是早折斷了嗎?你忘了,你折斷後,詢哥哥就為我出事了!然後它就說,它不是風佩,它是畫影。我醒來才記起,畫影也該生鏽了!”
宋昀撫摸向她清瘦的面龐,“聽聞你下午又傳了太醫,是不是……又咯血了?”
十一有些不耐煩,“是小觀多事!”
宋昀忽然間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氣,低喝道:“是小觀多事,還是你已經不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
他轉身取過一把寶劍放到桌上,面龐因怒意而泛紅,“畫影劍沒有生鏽!便是畫影劍鏽了,還有純鈞劍!只要你說一聲,我還可以為你尋來更多更好的寶劍!但凡天下有的,但凡我能做到的,我沒有什麼不肯給你,不肯為你做!”
桌上的劍,正是純鈞寶劍,——當年酈清遠讓小朝顏贈給她未來夫婿的純鈞劍,曾作為定情信物被宋與詢珍重收藏的純鈞劍。
後來的某一日,十一決定奔赴北境,去尋她終於預備接納並相伴終身的那個男子,放手將純鈞劍作為另一種信物留給宋昀,讓他調動鳳衛救出他的生。母,讓他承擔起與他身份相匹配的責任。
彼時,宋昀尚是晉王世子。十一不動聲色為他打算,送他助力,期盼他能擺脫權相控制,輔佐君王,胸懷天下。
而今,他走得比那時他們所能想像的還要遠,還要穩。他的確可以為十一找來更多更好的寶劍,給她他所能給予的一切。
可他依然固執地留著純鈞劍;就像韓天遙不知什麼時候起已經收起了流光劍,而十一依然固執地擦拭著明明不曾生鏽的畫影劍。
宋昀的聲音忽然間也開始疲倦,空空蕩蕩地迴旋於幽暗燭光中,“就怕我不管做什麼,不管做多少,你都當作沒看到!”
十一垂頭看著鏡子般倒映自己蒼白面龐的劍身,嗓音微啞,“對不起,阿昀。”
宋昀道:“別跟我說對不起!你可曉得我最厭惡你這樣跟我說話?就像我做得再多,也無法靠近你分毫,也只是你眼裡和你完全不相干的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