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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天下做父母的,自己的孩子缺點再多,瞧在眼裡也是瑕不掩瑜。何況維兒雖挑人,卻和宋昀極親近,且嬌憨可愛,宋昀稟性溫厚,自他出世之日起便親自養育著,早已視若親生無異,自然怎麼看怎麼順眼。維兒兩次心疾發作,病痛之時更不喜宮人服侍,竟是他這個至尊無上的大楚君主打起精神晝夜照顧,比抱病的十一還要辛苦幾分,卻不曾有半句怨言。
十一早有心結,雖有相府秘室的捨命相護,卻已難掩疏離。
她的心結並不比維兒的心疾好醫,於是這半年時好時壞,始終無法康復。待見得宋昀辛苦,一時也無法再因往事苛責他——何況以宋昀的立場,其實也無可苛責,於是二人間的相處才不再那般僵冷。
這次十一不顧身體未愈,堅持前來北方,宋昀攔阻不住,只說要親去巡邊,竟帶了維兒隨她一同前來。
可泌州剛剛收復,民心動盪,內外不安,駐於此處的諸將明知三人身份,著實切諫數次,希望他們能離開險地,至少退到棗城以南。
隨行雖帶了太醫和良藥,但外面到底不比宮中,維兒又有些水土不服,雖未發病,卻吐了幾次奶。
十一低頭瞧著維兒,終向宋昀道:“阿昀,如今這邊狀況你也看到了,著實不是你和維兒該來的地方。不如……你帶維兒回宮吧!”
宋昀掃過她指間一封疊起的密函,面色便冷了,“你呢?”
十一抱著維兒,走向臨北的窗戶,也不敢開窗,只透過窗紙盯著外面深不見底的黑夜,慢慢道:“我要去中京。緣由……你該知道。”
“不許走!”宋昀猛地叫出。
他呼吸不勻,快步走過去捏緊她的肩,“你想做的事,交給陳曠就行!他在軍營這半年多,不會白待!”
“他辦不了……”宋昀未曾習武,但十一居然被他捏得骨骼疼痛,而神智卻愈加清醒,“若皇上謀略送他一二,或許……尚有一分指望?”
宋昀的手便不由地鬆了松,卻依然緊握她,“你時常察看輿圖,對於中京附近的情形應該比我清楚多了。雖鞭長莫及,但只要你我還在,一定會有機會。你若有什麼打算,也盡可派人傳訊給陳曠處置;若需要用到南安侯或孟許國,我也可以隨時傳令。”
十一的黑眸中若有一痕秋水閃動,清泠泠說不出是淡漠還是嘲諷,“鞭長莫及……只怕鞭長莫及的,只是我吧?陳曠是鳳衛的人,不過……他這次暗中傳給你的消息,似乎比傳給我的消息更多?”
維兒依在十一懷中,見宋昀近前,小小手指便搭上宋指的手,扭著圓.滾滾的身軀要撲到他懷裡。
宋昀的手不覺間鬆開了十一,只定定地看向她,微啞了嗓音道:“你猜疑我……你根本不信我會幫你,或我能幫到你?”
“我相信皇上,我相信皇上是個好皇上。”十一笑得苦澀,“鳳衛不該成為游離於朝堂之外的力量,能讓他們心甘情願聽命於皇上,其實也是一件好事。”
維兒已撲到宋昀懷裡,宋昀習慣性地將他抱住,卻盯著十一,一字一字道:“柳兒,我從未想過架空你的實力。我只希望你能安心靜養,能和從前那樣,健康,安樂……”
明亮得像陽光,照得人滿心通透;妍麗得像芙蓉,映得人滿懷光華。
可那明媚的少女像一個遠去的夢,他如此費盡心力,依然無法挽留,甚至連她的笑容都開始在記憶里模糊。
近在咫尺的這女子,也許真的只是十一。朝顏郡主早就隨著寧獻太子的死去而死去,復活的只是十一。而他的柳兒,其實從未存在過……
如今這樣眉眼清麗熟悉卻銘刻滄桑的女子,正用更陌生的眼神看著他,平靜地說道:“阿昀英明睿智,是難得一見的好皇帝,也是我向來期盼的模樣……能輔佐阿昀振興大楚,也是我和鳳衛的幸事。”
宋昀掌心儘是汗水,忽冷笑道:“我承認,有些事我做得未必厚道,卻是成為一個你所期待的帝王必須做出的抉擇!可作為一個帝王,我不需要你有生之年虛與委蛇的陪伴!我已盡我所能,盡我所能……”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可他卻不顧自己的身份和北方的險境,執意伴她來到這裡。
但他並不是韓天遙、十一這樣的高手,又是一國之君,絕不可能隨她深入險境,走向步步殺機的中京,或者……青城。
十一看著他起伏的胸口,眉宇間居然看不出一絲悲喜,連聲音都淡漠如水,“我不會忘了自己的承諾,事後一定回到皇上身邊,以有生之年的陪伴,還皇上這些年待我的情。但這一次,尚請皇上容我任性一回!”
宋昀道:“如果我不容你任性,不許你任性呢?”
十一道:“那麼,從現在開始,皇上便祈求我永遠回不來吧!”
宋昀胸中血氣翻湧,居然也有種要吐血的衝動。
但他竟然壓了下來,只是將維兒抱得離她更近,壓著嗓子道:“永遠不回來?你可曾想過維兒該怎麼辦?”
維兒全然不懂得兩個親人間的劍拔弩張,見湊近了母親的面龐,便“哦啊啊”地笑叫著,揪著十一的前襟貼住她的臉,帶著奶香的嘴在咂了幾下,熱乎乎的口水糊了她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