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頁
墨歌點頭,“那位金姑娘自己會些武藝,又扮作村姑,一路倒還順利。路口盤查很緊,但主要還是針對……”
他看了韓天遙一眼。
金從蓉自稱是韓天遙侍兒,於是束宏被閹的爛帳難免也扣在韓天遙身上,追兵們主要搜查的便還是他。
而廢了半邊身子的重傷男子,實在太好辨認,其他人便相對安全許多,想逃離便容易多了。
尋,指間故琴(四)【實體版】
十一淡淡道:“那姑娘把他從閻王爺手裡拽回來,潑他一頭糞也沒什麼。”
韓天遙苦笑,拿勉強能動的手摸了摸鼻子,也覺得自己如今這模樣,實在不比被人潑一頭糞好多少。
墨歌卻咳了一聲,也不肯正眼瞧他,只低低說道:“郡主,南安侯既已在此安頓,不妨交給我等照顧。如今……郡主是不是該回去了?”
墨歌關心的根本不是韓天遙或金從蓉,而只是十一。
連金從蓉都能離開,十一離去自然也不會有問題。
十一肩背有些僵硬,慢慢道:“待明天看他傷勢如何再作打算吧!”
墨歌急道:“可郡主跟皇上說得明白,三天內必定回去!我們此刻趕回,雖說也延誤了一兩日,到底也算及時。若再延宕,恐怕皇上著惱啊!”
他們離開那夜,墨歌原在附近守衛,雖聽得不是十分清晰,卻也曉得平素溫和寬容的宋昀已為這事與郡主起過爭執。
十一眸光一深,低頭向外走去。
韓天遙忽然之間便似有什麼焚了心,強撐起身,沉聲道:“貴妃,我並不妨事。既和皇上有約,還請儘快返程才好!”
十一偏頭看他,“你傷勢沉重,追兵鍥而不捨,真的不妨事?”
韓天遙道:“貴妃肯不計前嫌,特地前來救援,韓某已感激不盡。若因此惹得貴妃與皇上生隙,誠韓某之過,那才真是萬死莫贖!”
十一微哂,轉身走了出去。
墨歌急忙跟了出去,說道:“郡主若要離開,屬下這便去安排!”
十一頓足,淡淡看向他,“墨歌,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們把皇上的話放在第一位,再不將我放在眼裡,甚至學會了陽奉陰違?”
墨歌一驚,慌忙跪地道:“屬下不敢!屬下只是……”
“算了!”十一擺手打斷他,出了片刻神,才苦笑道,“原是我錯了!鳳衛從建立的第一天起,便是朝廷的官餉養著,你們本就該把皇上的話放在第一位。便是我……”
陳曠或墨歌並沒有做錯。
便是她,不論是朝顏郡主,還是當朝貴妃,也該將皇上的話放在第一位。
至於個人的生或死,幸福或悲哀,原就該徹底臣服於皇權之下。如她這般無視與皇帝約定的,本是最該受譴責的。
她的確夠任性。
但如果完全不任性,她還是當年那個張揚肆意的朝顏郡主嗎?
或許,走來走去,走到最後,都會失去最初的面目,猙獰陌生到自己也不認識,卻只能別無選擇地繼續往前走,直到窮途暮路……
十一向自己所住的禪房走去,腳下越走越快,直到快到門邊,才猛地踉蹌了下,一彎腰吐出一口腥甜。
墨歌跟在她身後,低頭瞧見牆腳那團猩紅,倒抽了口氣,再不敢說一個字。
十一滿眼金星亂冒,撫著冷汗涔。涔的額,好一會兒才看清陰沉沉的鉛白天空。
她向後退了一步,苦笑道:“這天……要下雪了吧?”
冷到極點,雨便會凝作雪;便如心冷了,結作了冰,旁人再怎樣熱情如火,再難融化半分。
韓天遙傷勢沉重,十一隨身所帶傷藥雖是最好的,高燒也一時難退,依然不時昏睡,只是再也沒喚過十一。有時醒轉,便見墨歌和兩名鳳衛輪番在旁侍奉,幫著換藥餵藥,偶爾也見那個叫作攝都兒真的胡僧前來探望,始終愁眉不展,顯然把他當作了瘟疫般的存在,只愁著外面封鎖得太嚴實,沒法將他送走。
沒見到十一,韓天遙便也沒問。
羅敷有婦,何況尚有嬌兒牽繫,她終究會回到她該回的地方。
他已是她的過往,正如她也只能是他的過往,再深切的記憶都只能回顧,不能糾纏。便是昏睡譫語,喚她的名字都是一種褻瀆。
墨歌等往年也曾和韓天遙走得親近,只是回馬嶺之事後,秦南等慘死,十一九死一生,大楚風雲變幻,連鳳衛都隨之數度捲入驚濤駭浪。如今自齊小觀以下,都已穩穩在朝中立足,且倍受重用,對曾害慘鳳衛和濟王的南安侯便十分警惕,雖悉心照顧,但看他的眼神竟如看洪水猛獸無異。
到第三日,韓天遙終於退了燒,精神大有好轉,便能披了衣衫下床走動。陰沉了好些日子的天沒能守來雲開月明,卻醞釀出這冬日的第一場雪。遠遠近近,有佛門弟子做晚課的頌經聲傳來,悠揚飄緲,起伏在柳絮般紛紛漫捲的雪花中,更添出塵之氣。
看到那個裹在素色斗篷里的熟悉人影時,他有一瞬覺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因為和宋昀的約定,十一不是早就回泌州了嗎?宋昀和維兒正在那裡等她。安頓好韓天遙,並留下部屬照顧,她已仁至義盡。
但她偏偏冒著那雪,快步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