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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閣的燈燭燃起,譚琨無言的看著兩個哭得眼睛紅腫的孩子以悲戚的目光望向自己,他披衣下床,輕輕挑動燈芯,只是不知怎得,手竟有著不易察覺的微顫……
“琨哥哥!”漣兒哭著抱住譚琨的腰際:“你要幫小娟報仇!幫小娟報仇!”
“好……好……”譚琨的臉色有些異樣,但他仍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漣兒乖,琨哥哥自有主意……”
忽然,一直沒有聲響的晝矢驀然跪下,重重的向譚琨磕了一個響頭:“譚公子!晝矢深知之前罪大惡極!死千次萬次也難辭其疚!只是小娟之仇仇深似海!不能不報!若譚公子願助晝矢一臂之力!晝矢願做牛做馬報答您!”
譚琨慌忙將晝矢扶起:“快起來!我本與玄熠不供戴天,就算幫你,也不過舉手之勞,莫要如此在意。”
“謝譚公子!”晝矢眼中生澀,再度深深的磕了一個響頭。
“琨哥哥!那晝矢的處境是不是很危險?要不要告訴王爺?”
譚琨搖首:“忘了上次我說過的話嗎?沒用的……除非……”
言語一頓,譚琨自嘲的心中笑起,此刻,自己還在猶豫什麼……?
“除非他自己親口承認是他指使晝矢冒充皇子,那就令當別論。”
“可是怎麼可能呢……”晝矢怔了一下。
“怎麼不可能?”譚琨淡淡道:“難道只有他與你二人之時,他也要做出不知情的模樣嗎?”
“你的意思是……?”
譚琨輕輕點頭,晝矢怔了半晌,眼中忽然閃過一線堅定:“好!就這麼辦!”
譚琨輕輕的拍拍晝矢的肩:“但你要知道一件事,小娟的死對你而言非同小可,但對於攝政王而言卻無關痛癢,一個平民女童與一位皇子的取捨,太過明顯……攝政王在乎的不會是玄熠害死了你的妹妹,他只會在乎玄熠會不會謀權篡位,會不會弒殺血親!所以,你在套話之時莫要就你妹妹之事與他爭辯,平白犯了心浮氣燥的大忌,只要記得,讓他承認他知道漣兒才是真正的皇子,是他指使你冒充漣兒!”
晝矢用力的點點頭!譚琨不經意的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最有力的證據以最配合的形式站到了自己這邊……這個計劃……很好……
可是,不知怎的,譚琨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與晝矢細細的討論過計劃之後已經是四更天,開始漸漸泛白的天際提醒了屋內的人必須回到臥房了。漣兒一反常態的撒嬌耍賴,說什麼也非要跟琨哥哥一起睡,譚琨只得啼笑皆非的默許。於是,在晝矢告退後,漣兒自顧自的跑到床上大咧咧的躺下。譚琨躺到他身旁,輕輕的將被褥緊了緊,誰知漣兒一骨碌滾到他懷裡,而且擺出不打算離開的架勢。譚琨眼中滿含寵溺與縱容,輕輕的抱住這個玉娃娃。
不知過了多久,在譚琨以為漣兒早已熟睡之際,漣兒小心翼翼的聲音忽然傳來:“琨哥哥……”
“嗯?”
“如果……小娟沒死的話……晝矢永遠不會站到咱們這邊……對嗎?”
“……”譚琨不經意的僵直了身子:“也許……”
“其實……玄熠這個時候殺掉小娟……並沒有好處對嗎……”
“……”
“琨哥哥……”
“你想說什麼?”僵硬的話語中不經意的泄露了一些負面的情愫……
“沒有……”漣兒緊緊抓住譚琨的前襟,輕輕的抽泣起來:“我喜歡小娟……真得喜歡……可是我更喜歡琨哥哥……所以……所以……”
譚琨驀然收緊環住漣兒的雙手,緊緊的摟著……
你太聰明了……漣兒……聰明的令我無措……
……
……
“大公子倒是越來越有派頭,居然下貼‘邀請’皇兄赴約,真是折煞為兄呢。”玄熠語含嘲諷,冷冷道。
晝矢放下緊握在手中平撫情緒的針包,那斑斑紅痕帶來的痛楚令他的額頭出了一層細密的汗水,卻也令他沒有憤怒的撲上前來,格外冷靜下來。
“九殿下日理萬機,若不提前相邀,晝矢又怎麼請得動殿下?尤其是出了那種事之後……”晝矢的眼睛裡閃過無比的憤恨,兩道目光恨不得化做利刃狠狠的刺到玄熠身上!
玄熠哼笑一聲:“果然如此……你以為是本宮做的?”
果然不承認!
晝矢怒極反笑:“原來不是殿下做的?”
玄熠的臉色陰沉下來:“殺了你妹妹對本宮有何益處?若沒有她,你又怎麼會受本宮支配?她的死因尚待推敲,你是個聰明人,難道想不透這其中的奧妙?”
晝矢怔了怔,但馬上壓下心中慢慢湧起的困惑!怎麼可以於此時此刻聽信他的話?他的狡猾毒辣又不是沒有見識過,怎麼可以再中了他的計!
“自然是因為她是證明我不是玄冰漣的最好證據!若攝政王知曉小娟的存在,必然可以查出我的身實身份!所以你斬糙除根!”
“哼,可笑。”玄熠冷笑起來:“莫非本宮是近日才得知你有個妹妹?居然此刻才下手?沒想到你也是個蠢人。”
晝矢有些混厄起來,凌亂的腦袋之中,理智開始將疑問抽出,但情感又強迫自己不能一時迷亂而錯失為小娟報仇的好機會!正如譚公子所說,玄熠能言善辯,會很容易被他牽著走……不行!若再糾纏下去,只怕自己就先亂了陣腳!還是依計劃行事……
“九殿下當初找晝矢前來冒充十三殿下,還藉機除去譚府一門,本應一切盡在掌握,偏偏譚琨出逃,而且帶著真正的玄冰漣來到攝政王面前,於是你慌亂起來。更何況真正的十三殿下已經越來越討攝政王歡心,這已令你扼腕,偏偏在這時連你的棋子都暴露了身份,你怎能不亂了陣腳?就如同你一夜之間盡數除去譚門一樣,你無非是重施故計!想儘早除去隱患!只是!為什麼不來殺我!卻殺了小娟!為什麼!!”
玄熠不悅的皺皺眉頭,有些不屑向這個已經被仇恨覆蓋了雙眼之人解釋什麼,反正這個小小的晝矢還掀不起什麼大風大浪!莫非我還能怕你不成?只是……到底是何人所為……?而且……
劍眉微攏,眼眸中閃過一絲異動。
晝矢為何說這些話?這些我早已知曉的事情他為何還要再故意複述一遍?簡直就像……說給別人聽!
玄熠一顫,犀利的目光迅速環視屋內,目光不由落到那道春江月夜圖屏風上……
難道……?
“該死……”
玄熠低低的咒罵起來,本來就有些懷疑晝矢會因小娟之死而與自己敵對,但沒想到他的動作這麼快!還居然下了圈套!
“看來你也發現了……”晝矢不掩解恨的喜悅,走到屏風前,恭敬的一作揖:“王爺,糙民認為王爺已經了解了事情原委了。”
王爺?!
玄熠頓覺身體墮入萬載冰窟之中,手腳瞬間冰冷起來……
只見玄羯慢慢自屏風後走出,漣兒與譚琨跟在其後。玄羯望向玄熠,目光平靜淡然,完全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就在這種毫無殺傷力的目光注視下,玄熠竟有種毛骨悚然的心悸,下意識的後退半步。
雖然自己可謂大權在握,皇位唾手可得。但這位攝政王皇叔卻在眾臣之中有著極高的威望,如果他對自己繼位一事做出質疑,只怕也會功虧一簣!而且,最重要的是,深知黑暗險峻的自己,對未知的危機與潛在敵人的本能也令他對眼前之人有著莫名的懼怕,就如同,兇殘的野獸嗅到了同類的味道……而且是遠遠強於自己的勁敵……
“熠兒……”玄羯雲淡風輕的一笑:“你真令本王失望……”
第三章
昏暗的牢房內,僅有高處一個小小的通風口泄進一絲半點的陽光,借著微弱的光線,坐到糙鋪上的錦衣少年饒有興趣的看著牆角的蜘蛛在勤奮的織網。他一身錦服,珠光寶氣,尊貴的氣質與一副慵懶閒暇的神情,不禁令人懷疑他只是一時調皮跑到這裡體驗階下囚的感覺而已。
“九殿下好有閒情怡致,”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居然如此輕鬆悠閒?莫非已知自己再無機會觀鳥賞魚,索性賞起蜘蛛來了?”
玄熠毫不意外的笑了起來,慢慢回首,望著牢門外那個面色不是很好的少年,深邃的笑容湧起:“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
“殿下還真是自信。”譚琨涼涼的說。
“當然是因為……”玄熠慢慢扯動嘴角,露出一個曖昧的笑意:“某人的良心很不安……”
譚琨的手不經意的一顫,但他壓低嗓音,刻意的掩飾住自己一瞬間的慌張:“若一夜之間除去百人性命的人都不會良心不安,那麼又有何立場去要求別人良心如何?”
玄熠心情極佳的看著譚琨,雙眸含笑,俊俏的面容愈發英氣逼人,可是譚琨卻莫名的感覺到沒來由的煩燥,令他幾乎要怒喝玄熠為何要這樣看著自己!
仿佛看穿譚琨此刻的內心動盪,玄熠微笑著轉移了話題:“你適才問我為何有此閒情?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因為,我從未覺得自己會在這裡結束一生。”
譚琨哼笑一聲:“莫非殿下以為弒殺皇子、意圖篡位之罪輕如鴻毛?”
玄熠歡愉的笑著:“譚琨,敢不敢再與我打一賭?”
譚琨不屑的哧之以鼻:“殿下以為自己還有機會兌現籌碼嗎?”
玄熠毫不理會譚琨的冷嘲熱諷,淡淡笑著:“就賭,我三日之內就能從這裡走出去。”
譚琨冷哼一聲:“莫非殿下在等人劫獄?”
“錯,”玄熠自信滿滿的囂張笑意湧現:“是堂堂正正的走出去。”
譚琨頓時怒不可遏!眼前少年的囂張跋扈,仿佛在說這個十足的劣勢在他眼中卻不過是一場好玩的遊戲,不論遊戲的結局如何,都能令他樂在其中!而且,那種自信與胸有成竹猶如這場遊戲從頭到尾都由他掌控一般!令人氣悶的扼腕!
“而且,我還知曉了一件事……”玄熠故意拖著長腔,意有所指的笑著。
“九殿下有話不妨明說,若不想說也不必用激將法,譚某還沒興趣知道,所以要令殿下失望了。”譚琨冷冷道。
玄熠嘖嘖搖首,緩緩道:“我終於知道,某人為了打敗我已經開始不擇手段的應用卑鄙伎倆,這豈不說明……那人亦知,若光明正大,永遠不是我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