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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石磊招呼了一聲,眼神責備地看著剛追過來的侍女。
“你們在練習嗎?”千姿儘量不讓語氣流露出驚訝。
“嗯,是的,是的!”石磊撓撓頭,有些不自然。赫連浚則氣憤地瞪了他一眼,悶聲說:“才不是,小王想殺了這隻看門狗。”
“小王子,你稍安勿躁,我們公子馬上就回來了,到時你有什麼儘管向他講,不要為難我們這些人。”石磊好聲好氣地說。
“哼!”石磊氣呼呼地一按牆上畫,打開暗室的門,自顧進去生悶氣了。
石磊使下眼色,其他兩位男子和侍女忙收拾著屋內的狼狽。千姿神情有些恍惚,目光掃視下四周,忽然被地上一把袖劍吸引住了,她蹲下撿起,輕輕把玩著,嘴角一絲嘲諷的笑意。
“小姐,那是……”石磊臉脹得通紅。
“這是我的,現在物歸原主。”她冷冷地說,走進暗室。
這暗室,她不陌生,馬曄從不瞞她,任由她進出。現在這裡看來是赫連浚的臨時住所。
不等他邀請,她自已找了張椅子,坐到他面前,目光清明地看著他。
赫連浚看到她手中的袖劍,面露慚愧,“想必你也猜出來了,我就不多說,對不起,那次把你嚇住了。”
“我在刺到你時,才知是你,對不起,害你受傷。”她溫婉一笑,眼中是捉狹的笑意。
赫連浚眨了眨好幾下眼睛,然後面露苦笑,看著那張絕麗的面龐,“那是我自作自受。事到如今,也沒什麼不能說了,其實放出洛陽城有匈奴jian細的人是馬曄,清晨騎馬也是他的主張,一切只為了讓你兄長產生懷疑,然後帶走你,他猜到你們必然回稽宅,我一早就埋伏在那邊。夜深時,學著馬曄呼喚你,引你出來,故意恐嚇你,說要刺殺稽紹,為凌雲寺的刺殺埋個伏筆,哪有人刺殺那麼傻的,唉,你不知月光下的你有多美,我忘了預先定好的計劃,迷失在你的溫柔中,才會中了你一劍,不然我這點身手,怎會連你也對付不了?”
千姿笑笑,“凌雲寺刺殺也是你所為嗎?”
“不,我們匈奴人這麼大塊頭,如何裝得了宮女?那兩個殺手是早就放在宮中的,宮裡的內應做的安排,本意就沒想刺殺司馬炎,處處露個馬腳,就是要把所有的嫌疑都引向司馬衷,讓他們父子之間矛盾激化。”
“哦,”千姿點點頭,“宮中居然也有大哥的人啊!”
“嗯,他為了這復仇,用心可謂良苦,步步為營,一招不亂,想想都有些懼怕。他連你都利用,你不恨他嗎?”
千姿低頭撫摸著袖劍,淡淡一笑,“大哥也是個人,是人就有缺點,我也有,這袖劍還是他送我防身的,當初我還想刺殺過他,他都能這般包容我,我自然就能包容他。你剛剛講的一切,有些我早看出來,只是不知是什麼用意。哥哥對皇上忠心,皇上對他的話從不懷疑,匈奴jian細不可能明目張胆的在街頭晃悠,這擺明是有人想借匈奴jian細的藉口想對皇上做些什麼,果真凌雲寺發生了刺殺事件,呵,件件都指向蒙在鼓中的司馬衷。這就是朝庭,步步陷阱,智者才可保身。”
“大哥受了那麼多侮辱和委屈,此刻只是以牙還牙,我能諒解的。”
赫連浚目瞪口呆地看著她,表情很複雜,“你對他太好,但那是從前,現在呢?你仍會諒解他嗎?”
千姿聞言面露急切傾向他,“現在怎麼了?”
赫連浚挑下眉,咬著下唇,“看來你什麼都不知,那還是等他親自和你講吧!但是季小姐,你千萬不可以從前的目光來看待現在的馬曄,人是能共患難,卻不一定能共享福。比如說說我吧,我父皇與馬曄是忘年之交,他在匈奴時,父皇對他愛護有加,不惜為他尋找替身,讓他秘密回到晉朝,現在還為助他復國,以二十萬大軍之勢圍困幽州,造成司馬炎的慌亂,還讓我潛到洛陽,相助於他。可是此刻,他大事已成,卻翻臉不認人,怕我父皇借他立足不穩,發兵攻打幽州,居然扣留下我做人質,呵,我尋思這一二年,我是回不了匈奴。”
千姿深吸口氣,轉頭望向門外,“高處不勝寒,他防心一定不同往常,王子不要埋怨,他會好好待你,不久你就可回國的。”
啊?赫連浚吃驚的張開嘴,“聽了我這一席話,你還在幫他說話?看來你中他的毒很深。”
她漠然一笑,“人人都當他是大樹,他也只是一個尋常人。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那樣的身份和處境,有時很無奈的。”
“季小姐,我很欣慰你此刻能這樣想,但願你以後亦會一直如此。”赫連浚粗獷的面容一凜。
千姿兀自陷入沉思良久,然後靜靜地抬起頭,“我最壞的準備都已做好,如果那樣也是天意,我恨亦不能改變什麼,唯有……”她說不下去了,悵然地搖搖頭,“但願一切並不是那樣。”
“季小姐,小王懷疑你其實不是一十有六,而是六十有一,講話待事,滿口滄桑,象經歷風雨沉澱之後的老樹。”赫連浚吞吞口水,“小王不行,悶在這裡象被斷了翼,就想到無垠的大糙原上暢快地馳騁。”
“如果王子象我這般自小就經歷過許多事,你也就不會大呼小叫了。”千姿推椅站起身,“你既然有些事不想對我講,那我還是走吧!”
“我……我……唉,”赫連浚一跺腳,“小王就是說不出口,小姐,你這麼聰明,自已想吧!”他憐惜地深深看她一眼,同情地搖頭。
“我不想,我只接受。”千姿走到窗邊,天空有點微亮,風卻颳得更猛了。
“小姐,小姐,公子回來啦!”侍女大叫著,從外室沖了進來。
千姿回過頭,象做夢一般,眼神迷離。
“他在你房間等你。”侍女不敢對視她的目光,訥訥地說。
“去接受吧!”赫連浚痛惜地說。
她淺笑如諷。
第四十八章,千帆過盡 (二)
樓道上黑壓壓都是人,有太監、侍衛、還有孔綜和錢衛,今非昔比,大哥再不是自由來去的樓外樓主了。
看這架勢,大哥是成功啦!
千姿一身絕俗的月白衫裙,長發飄揚,非常之清麗,輕盈地穿過眾人,推開房門,身子剛進屋,就有人從背後“怦”關實了門。
仍是走時的那件灰色儒衫,碰了些星星血跡。他面上沒有表情,只是一雙眼亮如寒星,凝視著千姿。
看得千姿心中忐忑起來,十分不安。
過了許久,司馬曄突然有了動作,一把摟過千姿,力度之大,差點讓千姿跌倒。他緊緊擁抱她,緊得讓千姿覺得痛楚。
可這痛楚象是種珍視,千姿也微微回抱下他。
司馬曄催眠似的一聲接一聲喊著:“千姿,千姿,千姿,我的千姿,我的!”喊著,喊著,突然之間潸然淚下,淚水漸漸浸濕了千姿的衣衫。
千姿靜靜任他抱著,安靜而又充滿溫馨。
“應該對大哥說聲恭喜了,苦盡甘來,大哥應該開心呀!”她柔和地一笑,想脫離他懷抱,好好講話。
“千姿,前晚和昨晚,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大哥走不開,沒辦法回來陪你,對不起!”司馬曄不松,目光跳動,眉宇間心事重重。
“沒有關係,我理解的。”
他日後便是跺腳也能讓山河顫抖的天子了,千姿猛然意識到身份的距離,目光飄忽,抬起眼怔怔看他。
他的臉色帶了些歉意神色,不由心中一驚,問道:“大哥,你可以簡單地把這幾天的事說給我聽嗎?”
說這幾句話,只覺得心砰砰直跳,等著什麼答案似的,提心弔膽。
司馬曄閉上眼,輕輕放開她,改握住柔夷,滿手冷汗。“太子弒君謀上,現皇上已逝,明日召告天下,正式開始葬禮,匡丞相率眾大臣救駕,抓捕了司馬衷,正等著正法。我……終於如願以償吧!”他說到最後,沒有絲毫喜悅,象很困難似的。
“嗯,然後呢?”千姿一隻手覆在他的大手上,輕輕摩挲,溫柔安撫他。
司馬曄猶豫了一下,痛苦地對著她,“千姿,對不起,在混戰之中,我的屬下不幸誤殺了你大哥,他已……歸去兩日了。”
這就是赫連王子讓她接受的事實嗎?她最壞的準備是大哥登基,與她的情意不再。但為何事情會轉到哥哥身上呢?
千姿震住了,嘴微微張著,象什麼都沒聽清。“大哥?他不是要遠行嗎?”
司馬曄臉上陰影滿布,“他為了救匡娘娘,才入宮的。”
紅顏禍水啊!千姿只覺得天地間有一張極大的網籠罩了下來,且不停逼近,她沒有地方退縮,不能喘息。
司馬曄不敢動,只是站直了身體,緊緊抱住她,憐惜地輕輕吻她的發角,漸漸感覺肩頭一片濕意。
“千姿,是我的錯,沒能好好保護你的哥哥。你罵大哥吧,但是求你不要離開大哥。”他語氣哽咽,小心翼翼的,甚至用到了“求”字。太多的事,讓他驚恐地覺得千姿飄忽不定,他無法抓牢,於是才扔下一大堆的朝務,不顧一切回到樓外樓,只想確定她在。
“大哥現在哪?”千姿止住了悲聲,眸光發冷。
“匡娘娘抱著他,一直不肯鬆手,現在同心閣內。”
千姿柳眉一挑,怒容滿面,含淚冷笑道:“你為了彌補你心中的愧疚,就這樣任她去嗎?哥哥為此都付出了生命,現在連個死人也不放過?哥哥應該回到稽宅,應該讓山月姐姐好好送送他,他那麼高潔,怎能孤獨地留在那個骯髒的地方?”
司馬曄木然而立,他第一次覺得千姿的凜然,不同於以往的淺淺疏離,冷得讓人畏懼。
“我沒有想到這些,我此刻便讓人把稽大人送住稽宅,來人。”
推門進來的是位頭髮蒼白的太監,千姿看了一眼,身子止不住顫抖,“他為何會在這裡?”
“這是東宮裡的宋公公,我自幼便是由他撫養長大的,他對我一直忠心,這次事情也幸好有他暗中相助,不然不會那麼順利的。”
“那天的媚香……就是……他點的。”千姿驚恐地指著他。
宋公公臉上閃過一絲惶然,不安地低下了頭。
馬曄渾身僵立,厲聲問:“宋公公,此事當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