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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午膳你仍要麵食嗎?”落痕小心地把糕點放在案几上,輕聲問道,這個娘娘自從那天發狂地剪了發之後,就變得怪怪的,無論是穿衣還是吃飯,都非常挑剔,似乎怎麼做都令她不滿意。
她學乖了,做任何事前都請示下。唉,世道好象反了,以前娘娘受前太子和先皇凌辱時,娘娘可憐得令人心疼,性格柔弱得讓任何人都想奮不顧身地呵護,只要能博她一笑;現在呢,皇上對娘娘尊重有加,處處護著,宮中無論有什麼稀罕的吃的、穿的,第一個總送進同心閣,娘娘不管是什麼願望,只要提出,皇上總會滿足於她,可娘娘卻沒有覺得快樂和知足,眉心緊鎖,難得露出一絲笑意,偶爾還會大發脾氣,讓人不敢接近。
“隨便吧!”匡似畫的突然發話讓憂思的落痕愣了下,“我想早些用午膳,然後我想出宮一趟。”
落痕怔住了,微抿下唇,笑得有些為難,“娘娘,後宮妃嬪不可隨意出宮。你有什麼急事,小婢出去幫你辦理。”
“不必,”匡似畫冷冷地掃了她一眼,“我知道你就會這樣說,我現在就去找皇上,他下朝了嗎?”
落痕咽了咽口水,看了看外面的日頭,離午時還差點時辰,“娘娘,早朝該散了,皇上此時應在御書房。”
匡似畫懶懶地站起身,拉平身上綠色棉裙的皺摺,“你去找沈公公要轎子,我去御書房。”說著,就往門外走去。
落痕忙搶上前,“娘娘,小婢陪你過去。”
“你怕什麼?”匡似畫擰起眉,“我不會跑丟的,更不會出什麼意外,這皇宮現在沒有任何讓我害怕的了。”
“知道了。”落痕怯怯地退後,不安地眨眨眼,“那小婢找了沈公公後,就去找娘娘。”
“好!”
今日早朝為河南的冬季渠道維修,拖了些時間。司馬曄剛下早朝,在御書房裡剛端起茶碗,想潤潤說了一早上話的嗓子,御書房外的小太監惴惴不安推門進來,匡似畫一臉不耐煩地跟在後面。
“皇上,匡娘娘來了。”人都站在身後了,他這樣講是例行公事,沒有辦法,匡娘娘如今性子急,根來等不及稟報,也不管皇上是否方便。幸好她很少來御書房,不然這守門的差事可不好當。
司馬曄一見這情形,就明白了,揮揮手讓太監退出,溫和地看著匡似畫,做了個請她坐下的手勢。
“不必那麼多禮,”匡似畫揚起下巴,“我只有一句話,我午後想出宮,請皇上恩准。”
司馬曄皺皺眉頭,“娘娘想去哪裡?”
“我要出宮拜祭稽大人,今日是他過世一百天的日子。”匡似畫也不隱瞞,冷冷地說。
“匡娘娘,別的要求朕能答應,這個恐怕不行。”司馬曄和聲說。
“哼,”匡似畫冷笑,“稽大人走時,我送都沒能送一下,今日我遠遠地目祭一番,皇上連我這個小小的要求都不能答應嗎?”
“娘娘,不是朕不肯,而是,”司馬曄苦惱地一笑,“稽大人葬在稽宅附近,你去不太方便?”
“哈,不方便?皇上你到底想講什麼?你是想掩蓋稽大人與我不相識的事實吧?呵,事實終歸是事實,遮是遮不住的,我無愧於天,坦坦蕩蕩,你又害怕什麼呢?如我曾是皇上的未婚妻,卻嫁給了先皇,大臣們不說,難道背後就不議嗎?難道我們假裝不提,它就不存在嗎?”
“匡娘娘!”司馬曄不悅地提高音量,“請注意你的言辭。朕不是擔心那些,而是……”
“不擔心那些,就同意吧!”匡似畫搶白道,“我很少向皇上求什麼,今天就求一回吧!”
司馬曄深深嘆了口氣,正要講話,沈公公急匆匆地推門進來,“皇上,匡娘娘……”一抬頭,看到匡似畫在,忙止住口,拱手作揖,匡似畫淡淡一笑,“沈公公也想阻止我出宮嗎?”
“沈公公,你去備轎吧,找兩個得力的太監跟著,只可遠遠目祭,不可靠近稽宅,不能擔擱很久。”司馬曄揉揉額頭,無力地說。
“是,皇上!”沈公公嘆息著出去了。
匡似畫面無表情地一頷首,“多謝皇上!”
“請按照朕剛剛講的一切行事,去吧!”司馬曄握緊拳頭,一字一句地說。
匡似畫剛轉過頭,就聽得身後一聲大吼,“咣當”茶碗摔碎的聲音,她冷漠一笑,推門而去。
阮湛之拿著一個酒壺,醉意微露,衣帶鬆散,斜倚在山坡邊,笑嘻嘻地看著一身的縞素的山月跪在墳前點紙。
“月兒,你為何不掉眼淚呢?”
“阮大哥不也沒有哭嗎?”山月自顧地合掌祈願,沒有回頭。
阮湛之“咕咚”又喝下一大口酒,苦笑道,“我的眼淚在千姿失蹤那天起,就流盡了,現在的我不會哭,只會喝酒。”他沖墳墓舉起酒壺,“紹弟,大哥敬你!”
山月回過頭,同情地看了眼阮湛之,“我和稽哥哥日日在一起,沒有流淚的理由。”
“呵,月兒可真會自我安慰。”阮湛之晃晃醉意朦朧的雙眼,“象我就沒有這樣的
能力,千姿她自顧尋找平靜去,連告別都不講一聲,我一直想給她的很多很多,而她就是不要,我……“他說著,嘴一扁,淚止不住地涌滿眼眶,怕山月發笑,忙舉起酒壺,灌下滿滿一大口,淚從眼角,酒從嘴角,一齊流了下來。
山月心疼地掏出手帕,起身坐到他身邊,遞過去,“阮大哥,給,擦擦吧!”
阮湛之不好意思地接過,粗粗地擦了一把,兩人穆然地看著墳前的燃燒的紙錢。
“阮大哥,其實我不是自我安慰,而是真的醒悟。你如果深愛上一個人,無論他是活著還是故世,無論他在身邊還是在遠方,你會覺得都一樣,他就是你的心裡,不離不棄。愛是快樂的付出,不是貪心的苛求。你有這樣的認知,就不會患得患失、哀地怨天。”
“你阮大哥是個俗人,喜歡溫暖的體溫、真切的眼神,夜夜共眠、日日相對,那樣的愛才給我踏實感。”
“呵,前些日聽阮伯母說,你夜夜醉臥青樓,流連紅帳,莫不也是因為愛?”
“月兒,別在紹弟面前取笑大哥,他會託夢給千姿的,那樣我在她心目中形象更是不堪入目了。”阮湛之自嘲地一笑,“那些夜晚不是因為愛,而是尋找寄託。”
“你找到了嗎?”
“這世上能有誰取代千姿嗎?”阮湛之悵然地看著陽光下的山峰,清清冷冷的山頭,樹木均以枯黃,在寒風中颯颯地飄動著。
“唉,雖然同為女子,但與千姿一比,我只能算是一顆糙花,而她卻如高潔而又稀罕的雪蓮。”
“你們各有各的美麗,只是千姿的氣質卻似多了些別的。”
“阮大哥不要安慰我了,我有……”山月突地呆在那裡,竹林那端的小徑不知何時站著一位裹著白色披風的女子,目光凝視著稽紹的墳墓,清麗的面容上淚水奔流。
她心漏跳一拍,臉色發白,木木地站起身,身子輕顫,無助地對阮湛之說,“阮大哥,你能不能扶我一把?”
阮湛之也看清了那女子,目光先是詫異,爾後變冷,他拍拍身上的塵土,扶著山月,剛剛還醉意朦朧的神情一下正色起來,“月兒,別怕,有阮大哥在呢!”
山月心象要跳出嗓子眼,不敢看向那位女子,只是低下頭,臉色慌亂。
“你是先進屋,還是在這裡呆著?”阮湛之目光緊盯著那女子,她神色悲痛,身後的一位丫環樣的小姑娘一直扯著她衣角,想讓她離開,她一把推開,向稽紹墳前慢慢走來。
山月咬下唇,手冰冰的,“我就在這裡呆著。”
“那就給我站好,阮大哥要去和客人打個招呼。”
“嗯!”
第五十八章,羅幕輕寒 (三)
阮湛之,阮藉獨子,號稱大晉朝第一才子,容貌俊秀,為人隨和,性情直率。自成人以來,一直為洛陽女子所傾慕。他豪放不羈,對傾慕之人,無論是高官千金,還是青樓紅粉,總待以溫容,很少厲色。洛陽人談起阮公子,無不頻頻點頭誇獎。
今天,他有些例外了,俊容上擠出幾絲應付的笑意,扶著山月倚樹站立,翩翩地走向匡似畫。
拱手作揖後,指著稽紹之墓對淚流滿面的她說,“在下阮湛之,是墓中之人的異姓兄弟,這位小姐看著面生,好似初次謀面,不知小姐是我紹弟的故交還是新友?”
後面跟著的落痕臉脹得通紅,羞愧地低下頭,眼神慌亂。匡似畫到大方地拭去淚水,抬起眼,看看阮湛之,“小女曾蒙稽大人相救,聽說他突然故世,特趕來追祭。”
“哦,是這樣呀!”阮湛之什麼樣的女子沒見識過,她這一番說辭與神態相差甚遠,身後丫環又那樣惶恐不安,腦袋稍轉下,也猜出個一二來。他從地上拾起一根樹枝,在手中輕輕敲打著,笑道:“原來小姐是如此重情重義,我紹弟待人一向寬厚體諒,無論男女還是老少,他能夠幫助就會全力去做,小姐不要往心中去。”
匡似畫薄薄的皮膚上青筋暴起,瘦弱的身體仿佛充斥著一種危險的氣息,“他待任何人都是如此?”
阮湛之點頭,“他能夠捨棄家仇委身大晉朝為官,心中稟承的就是為民做事、助人為樂,呵,小姐難道以為他對你是因為別的?”
匡似畫怔了下,臉色難看地瞪了他一眼,“阮公子,小女早已為人婦。”
“啊,阮某失言,看小姐,不,是夫人青春靚麗,一時走眼。”阮湛之誇張地搖了搖頭,將手中的樹枝扔開,“我紹弟做事認真,一心一意,有時會給人一種錯覺,以為他是因為別樣的情愫才那樣,其實不然。夫人,看見了嗎?那邊站著的那位女子就是我紹弟青梅竹馬的未婚妻,他倆一直非常恩愛,她現以紹弟之妻居住稽宅,為他守陵三年。夫人要是誠心想表過心中的謝意,可以當面對我弟媳講。”
匡似畫臉一下紫紅,然後又慘白,嘴唇顫抖地看著緩緩抬頭的山月,目光相對,她又羞又惱地轉開,哀怨地看了眼稽紹的墓,“……他是個偉岸的男人,自然
會有人愛……”他那樣堅決地想帶她走,到底是因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