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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煩高僧了!”司馬曄被匡似畫突發的情緒也弄得有些無措,這麼多的日子所謂的平靜,原來是假象,火焰仍躲藏在心底,一點還是燃得旺旺的。
“心志錯亂,一時受控,讓她獨處,稍後便會恢復的。”千姿有點明白怎麼回事,低聲安慰著司馬曄。
“回殿吧!”司馬曄牽住她的手,徐徐轉身。
“有些人寧願活在謊言中,明白真相真的很殘忍。”千姿也被匡似畫嚇到了,但又怨她一直活在自怨自憐的境界中,把所有的恨都扔給珍視她的人,不顧及別人的感受。不過說來好笑,匡似畫竟然把千姿當成了奪走司馬曄之人。如果她能明白司馬曄至今都對她關懷備至時,她會說什麼呢?
她把她的世界守得嚴嚴的,任何話聽不見,任何人也走不進。她只有她可憐的認知。
“可我們卻必須要尊重事實,我確實負了她。”司馬曄苛刻地說。
千姿一愣,輕輕抹開他的手,心中因他這句話潤得濕濕的,他的意思似乎是他與自已之間的情意害了匡似畫。他在後悔嗎?
心在傾刻冷得徹骨。
察覺到千姿的疏離、沉默,司馬曄不安的側過身,尋找著她的氣息,“千姿!”
千姿埋頭疾走,也不應聲。走到曲廊時,不提防與一位提著食盒的太監撞個正著,湯湯水水灑了一身。
太監嚇得臉色突變,哈著腰,收拾著打翻的碗碟,忙不迭地道歉。千姿隨意抹了下胸前的湯汁,“沒什麼,是我走路不小心。午膳沒了,你不礙事吧!”她關心地抬起頭,正對太監愕然驚詫的雙目。
好熟悉的面容,千姿擰眉沉思,猛地,臉色發白,很久前一個可怕的回憶浮現眼前,“你……你是……宋公公!”身子微微發顫,驚恐地退後一步。
“季小姐真是好記性,是老奴。”宋公公擠出諂媚討好的笑意,故作溫和,“好久不見,小姐好嗎?”
千姿極力站穩身子,不由自主地撫著那支用玉石做的手指,冷冷一笑,“多謝公公掛念,我很好!”
“呵呵,”宋公公瞪著一雙銳利的渾濁雙眼,心裡把千姿出現的所有可能都猜了個遍,只有一個答案,她重得皇上的歡心。想到這,腿哆嗦了下,“小姐好,老奴就放心了。這些年,老奴一直呆在御膳房中面壁思過,為當年誤解小姐一事。”
“你在御膳房做事?”千姿一驚,“皇上的藥膳,以前是你負責的嗎?”
“那個……那個……”宋公公一下回不過神來,不知她這樣問有何用意,支支吾吾的,“皇上的膳食,老奴很用心地準備,不知皇上可滿意?”
千姿的神色凜然起來,回首看到走近的司馬曄,瞭然而笑,“皇上怎麼會不滿意對他忠心不二的公公呢?”
笑聲不停,身影已遠。
宋公公納悶地愣在那裡,她這話是夸還是諷?
“千姿和誰在講話?”司馬曄扭頭問身邊的太監。
“御膳房的宋公公!”
他?司馬曄俊眉擰了起來。
第八十五章,破月弄影 (一)
夜剛漸黑,紫雲殿內窗戶洞開,燭火通明。一盆燃得熊熊的火爐把千姿的臉映得紅彤彤的,大滴大滴的汗珠從面頰上“撲撲”地往下滾落,小宮女不舍地為她拭著汗,她溫婉一笑。起身幫司馬曄打散頭髮,對沈公公低語,讓他解開皇上的上衣,再準備多條布巾。
所有的人都神情緊張,大氣不敢亂出,連腳步都小心翼翼的。季小姐今夜開始為皇上針炙,聽說是在腦袋上,那可是頂頂重要的部位。沈公公早早就讓太監們守好紫雲殿的殿門,不讓任何人驚擾了季小姐的醫治,除了留下幾個手腳勤快的宮人,其他人都留在屋內,不可輕易走動。
千姿把衣袖挽高,沖大家鼓勵地一笑,在桌上攤開針袋,長長短短的銀針把眾人又嚇得一愣一愣的。
“皇上,如果疼,就言語一聲。”她說話的語氣不疾不徐,溫文的聲間讓人心定。
“不礙,你儘管醫治吧!”司馬曄很信任地一笑,“朕身子骨結實著呢!”
千姿挑起幾根銀針在火爐上烤至針身發紅。宮人們紛紛圍了過來,一個個全忘了自已的本份,好奇地伸長脖子。
千姿聰黠的雙眼從容地掃了大家一眼,微笑地將銀針逐一擺好。
她捏起一根銀針,忍不住又叮囑了幾句,“皇上,我現在要試著把你腦中的瘀血排出來,不過我會先止住你的疼痛穴道,你只會感到一丁點疼痛。你儘量放輕鬆,不用害怕。”
司馬曄伸出修長的手指寬慰地輕觸下她的手腕,“開始吧!”
眾人還沒眨眼,只見千姿動作俐落地在皇上的頸背、頭頂已紮好了幾根銀針。皙的手指配上在燭光下閃動的銀針煞是吸引人。
“這樣會痛嗎?”
“不會。”司馬曄小聲地回答。
沈公公嘆賞地看著千姿,這樣的女子,就是塵埃滿面,也會散發出引人注目的風采。
一柱香的時間過去,幾位宮人偷偷地舒了口長氣,象是有點失望怎麼沒有任何效果。
千姿微揚起眼眸,淡淡地看了他們一眼。眾人都愛奇蹟是嗎?她的唇邊飛快地閃過一抹微笑,開口說道:“我幫皇上針炙的這幾處經脈,意在通散她頭部的氣血,我現在要下最後兩針,收結他的頭眩暈痛。明日起,藥湯和針炙要同時進行,反反覆覆多次,才會有療效。”
“嗯,這難疾,是急不來的。季小姐,你放手醫治,不要著急。”沈公公手心全是汗,還撐著努力平靜說出幾句安慰人的話。
千姿在司馬曄的百會穴用四神聰處紮下最後兩針後,抬手拿過一條布巾,剛遞到他的口邊,他一個前傾,脫口噴出一口濃血,千姿沒有接住,濺得滿身滿臉。
“啊!”眾人驚呼一聲。
千姿輕輕拭去臉上的血跡,把布巾又遞上去,司馬曄接著又咳出兩口血塊。“少量的排血和嘔血都是正常的,公公,讓皇上淨口,為皇上擦洗下,就躺下,我看看藥去。”千姿撥下銀針,露出輕鬆的笑意,“還有,明日,皇上出門,儘量戴著紗帽,不要讓眼睛再受刺激。”
“是,是!”沈公公上前扶住司馬曄,剛咳過血,又針炙過,他顯得非常疲弱。
“小姐,你的衣衫?”小宮女指著千姿一身的狼狽,想上前幫忙。
“不要管這些,現在是藥要緊。藥煎好了嗎?”司馬曄一雙手不知何時握住了她的手掌,她不好走開,只得扭身問道。
“按小姐開的藥方和劑量,早煎好了,現在不燙。”太監們麻利地從殿外端進藥碗,千姿接過放到嘴邊,用舌尖沾了沾藥汁,閉上眼,笑笑,“皇上,喝藥吧!”
這次,司馬曄沒有皺眉,一仰口,喝淨。
沈公公和眾人都輕鬆地一笑。
“你剛剛很緊張,是嗎?”司馬曄有些氣喘,臉色發白倚著床側,額頭上布滿了汗水,而千姿一雙手卻冰涼得驚人。
千姿斂起臉上的表情,嘴角往下一抿,“有點吧!醫者對於熟識的人無法做到全心的置身世外的專注。”
“熟識?”司馬曄不滿意地搖了搖頭。從明經堂回宮後,千姿只口不提發生的任何事,本份地做著醫治的準備。
瞅見太監們抬著大大的水桶進來,千姿晃晃手,“皇上,你淨身吧!我也要除去一身的汗味和血跡。”
“朕碰髒你了。”司馬曄有些過意不去想為她撣去,千姿一笑,“從醫者,這些都習慣了。”
司馬曄不舍放開她的手,生怕她醫治好後,會突然不見似的,“你還會過來嗎?”
“我今夜不會入睡的。我要看護皇上,因為第一次針炙,我怕夜裡還會咳血。”
“哦!”司馬曄心中不禁竊喜。
拎起針袋,一臉疲倦向自已的房間走去。她知道,沈公公早備好了沐浴的水和熏好的衣衫。
她確實有點累,從心到身。
十年的復國等待,大哥是不惜一切,就連對當時的她,也會加以利用。但登上皇位後,大哥卻變得寬容大度,對任何人都心存憐憫,司馬衷囚禁深宮,沒有斬盡殺絕;匡似畫是百般呵護,任其所為;就連那當年令她心存陰影的宋公公,還不是留在皇宮中養老。
他對任何人都放不下,唯獨放得下的只有她。
那晚,他涕淚縱橫的訴說,莫非是囈語。
她茫然,也很心痛。
似乎她在他的心中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那麼她還期待什麼呢?
隨著衣袍的輕擦聲,司馬曄從龍床上緩緩坐起,沉靜的眸子急促地搜索著。
燭火熄了一半,爐火也撤去,殿內重加了冰塊,涼慡了許多,沈公公陪侍在一邊,見她進來,微笑著退了出去。
千姿凝望身著珠色內衫欣長的他,輕嘆一聲。
“千姿?”
她伸出手,輕揉了下他的眼球,“不脹痛嗎?”
“嗯,象熱熱的。”
拉了張木椅坐在他的床側,側著頭,將燭光下他俊秀的側影納入眼底。
聞到她身上剛沐浴完的香氣,一向性格清冷、不近女色的他,此刻一顆心竟無控制的怦動著,手不由自主輕握住她的。
“眼睛熱是好事,證明針炙有效果了。如果我所料不錯,只有幾次,皇上就能慢慢恢復視力。但真的不能急,你多日不見光明,一下恢復,說不到還會熾傷眼睛。要慢慢來。”
夜深人靜,孤身男女同處一室,她清清冷冷的話語,只有著為醫者的清明,沒有一絲錯亂,司馬曄苦笑,他想什麼了?
“我巴不得一輩子都不要恢復。”只有二人時,他便不會自稱“朕”,那些是對別人的,對千姿,他想做她的大哥,想做她的……
“如果是那樣,可能要請我的先生過來了。我醫術還淺薄。”她有些憂慮地觀察著他的眼睛。
千姿身上穿了件略顯寬鬆的粉色綢裙,腰帶隨意繫著,若隱若現的清花香氣一陣陣襲來,這無疑對於司馬曄來講,猶如煎酷一般。不自覺的長臂一伸,他順了心意,將她攬入懷中,貼緊他半敞的胸膛。
“啊!”千姿下意識驚呼一聲,立刻感覺到體溫的相觸,臉突就緋紅。“皇上,這……”她微微掙扎著,很惶恐他為何有這樣的舉動。在她可憐的認知里,這些不應該是相愛的兩個人才有的行為嗎?而他們二人現在只是病患與大夫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