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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她一眼,落莫一笑,“看來我讓二弟失望了。夢由心生,我同樣也有許多力不能及的事。”
“不,不,”她好有罪惡感,惹得一個優秀的人浮出這樣的神情,“當然啦,是人就會有做不到的事,比如摘下天上的星星,插上雙翼與鳥兒齊飛,呵,兄長,你夢到那位故人怎樣了?”
“她在哭,一直哭著喊我的名字,拼命向我伸手,可我一點都動彈不了,只能看著她被一縷力量捲走。”
"兄長,聽人家說,夢都是反的,你不要多想啦!說不定是與你久別重違,她激動呢!”
“但願吧!”馬曄神色未見輕鬆,喃喃低語。
“你為何也睡不著?”他象想起了什麼,又問。
“我,沒什麼住過富貴之地,興奮吧!”她搪塞一下,佯裝看著一彎淡月。
“那水閣你要是仍然好奇,明日我帶你轉一下。”他淡淡地,如談論今晚的天氣有點涼這般的開了口。
她面不改色,“聽兄長這麼一講,現下已不好奇了。要是什麼神秘之處,兄長也不會帶我去的。”
“錯,做了兄弟,在你面前,我便會坦誠相待,不會有一絲秘密。莫談水閣,就是別的有什麼疑問,二弟想知,儘管問。反之,我希望二弟也能這樣待我。”
她自認不聰明、反應慢,但這被突地將了一軍,她一下就領悟了,但沒必要深會。她只是一尋常如螻蟻之人,有什麼秘密可言。
“呵,”訕訕一笑,“兄長說得極是。對啦,幾日不見那位大塊頭凶凶的石磊了。”
“他先到洛陽,打理一切。如果你覺得金陵玩得差不多了,我們後天也能起程。”
“就我們二人?”
清澄雅俊的面容有著輕詫,“你有朋友想要同行嗎?”
“不,不,只是覺得你尊貴之軀,我又沒見過世面,這一路上,舟車勞頓的,沒人跑前跑後,好象很不方便。”她也不知道怎麼支支吾吾了。
“哦,二弟不要擔心。沈先生已安排好了家僕數人,還有侍衛若干。”馬曄特意加重語氣,把“侍衛”二字強調了下。
她怔了一下,站起身,“這也太慎重了吧!”
“為防意外,小心點不會有錯。”
“哦哦,兄長,這林中靜得落下一片樹葉都能聽出,除了我和你,再也聽不到一點人聲。”她走出樹影,伸開雙臂,輕輕碰了棵樹,看著紛紛落地的樹葉,不由感慨道。
他自樹影下緩步現身,藍色衫袍飄若流雲,迎風拂動,一時之間竟是無邊的雅致蕩漾。
“本來就只有我們兩個。這是我的私人領地,樓外樓的人除了沈先生和錢衛白日過來侍候,其他人是不可以踏進半步。”他走近她,只有一步之距。
她微笑眨眨眼,“好象兄長對我是不錯,不然怎會讓我進入這私人領地?”
他抬手輕扳住她的肩,“你是我的兄弟。”
她好感動地伏在他的懷中,兩手環腰,啞著嗓音:“一切都是自已選擇的,不要怪我!”
話音剛落,馬曄感到腹前突地一片冰涼,一柄很小很薄的利器緊緊地抵住。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應是把袖劍。
他不以為意,淺淺一笑,“是我選擇的,你動手吧,我不會還手。”
她內心重訝,握劍的手本就抖索,這下更是抖個不停。
“你知道……你知……我要殺你?”她慌不成言。
感覺到袖劍的鋒口已傾斜,大有滑落的趨勢,他好心地幫她扶正,重新對準小腹。抖作一團的刺殺者恍無所覺。
“你想聽詳細的解釋嗎?”
滿心疑惑的人當然頻頻點頭。
“那我們換個姿勢,這樣我不太好說話,你的發一直摩著我的下巴,很癢。我建議你把刀放在我頸間,那樣比較方便行事。”他小心地選擇用詞,未恐她聽不明白。
“好!”她聽話地抽回袖劍,擱在他的頸部,匆忙中,把劍背對準了他,劍鋒對著自已。
好心人閉上眼,嘆了口氣再次幫她擺放好,“是這樣的,不然一用力,碰傷了自已怎麼辦?”
“嗯嗯!”孺子可教,一下便學會。“你快說!”
“從你彈那首《廣陵散》時,司馬曄便知你是誰了!”他劍眉微攏,面色帶寒。
“當!”持劍的手一軟,袖劍掉落在地。
第八章,小荷初綻 下
“稽學士故世那天,我也在場,那曲千古絕唱天地震容,多少年一直在我耳邊迴響。可惜我不懂音律,無法彈奏,但當你一奏起時,我便聽出來了。神秘壯麗的琴音迴響林間,雖然在荒廟中時,你說要跟隨我去洛陽,我曾懷疑你是朝廷派來的殺手,想看你的意圖,故意帶你回金陵,就算你是,你不可能有生還的機會。當看到你對琴的珍護時,我知你不是殺手,但你一定不只是一個行路之人,我在等答案。琴音一起,你對琴曲的避而不談,你說到洛陽尋親,你說名叫季二,我一下猜出你是何許之人。曾聽別人提起稽學士有一位對音律極有天賦的小女,剛好行刑那日,她站在古琴前,閉眼聆聽的情景,令人永世心疼。稽學士說《廣陵散》終成絕唱,如果有一日,再聞琴音,那麼能奏此曲者,只有稽小姐一人。”
“不要說了!”季千姿早已淚流滿面,身子顫抖不停。抖索著從地上撿起袖劍,重新對著司馬曄。“都是你那無道的父皇,我爹爹不願為官,他硬栽上什麼罪名,害他英年慘死,我娘親不甘獨生,自盡而亡,我們好端端的家就這樣被你的父皇毀於一旦。今日,我要殺你為我爹爹、娘親報仇,讓你那昏君父皇也嘗嘗心疼的滋味。”
“嗯,父債子還,我同意,來吧!”司馬曄毫不抗拒,閉上眼。
淚水阻塞了眼眸,眼前模糊一片,她咬著牙,命令自已向前刺去。手抖得太狠,方向沒有對正,劍刺進了司馬曄的手臂。一看到沽沽流出的鮮血,季千姿嚇得手一松,放聲大哭,“怎麼辦,怎麼辦?”
“殺人就是這樣的。”他輕聲安慰,疼痛讓他的俊容稍稍變白。“不要怕,拾起來,再來,這次一定要對準。”
“不,不,不!”她的尖叫嚇醒了林中的飛鳥。只見幾條黑影飛快地朝此奔來。
司馬曄迅速地把季千姿按進懷中,遮住手臂,寬大的袍擺蓋住地上的袖劍。
“公子,你還好嗎?”黑影抱拳,冷眼搜索著四周。
“二弟和我在嬉鬧,沒有什麼事,你們退下吧!”司馬曄平靜地應道。
“是!”黑影瞬刻就沒了蹤影。
季千姿涕淚縱橫地抬起頭,額上沾滿了他的血跡,“為什麼要救我?”
“我是真心贖罪。”
“又不是你的錯。”她抽泣地說。
“不管是誰的錯,如果我的死能夠讓你覺得心裡的痛輕一點,我情願。”他不在意流血的手臂,一直關切地看著她。
“走吧!”她拭去淚,撿起袖劍,放進懷中,扶著他,“我給你包傷口去。”
“不殺了嗎?”
“我殺過了。”象個成熟的大人,小臉上居然一臉深重。
“好!”他放心地閉上眼,把重量倚向纖細的肩。這一關遲早是要經歷的,不解開她的心結,她對他的仇視永遠不會減輕。
他不要她恨他,可能因為她是他敬仰的稽康之愛女。
不管是付之關心,還是付之金錢,他都願盡力替稽康好好地照顧她。
“好了!”洗淨傷口,塗上雲南白藥,俐落地用布巾紮上,扶著他躺在榻上,整個過程一氣呵成。
“看來你擅長此道。”看她繃著小臉,司馬曄輕聲打趣。
“我在山中救過一些鳥獸。”她收拾藥籃,“稍微一些小的疾病,我也會醫治,只是不如師父精湛。”
“季……”司馬曄遲疑了一下,“你現在應該告訴我真名了吧!”
她瞄一眼他,搖頭,“以後不會再見,你不需要知道。”
“什麼叫不會再見?”他撐起傷臂,坐起。
“就是後會無期。你做你的太子,我做我的平民,互不來往。”
“我們對天結拜過!”他提醒她。
“那是季二!”
“對於我來講,沒什麼區別,只是稱呼從二弟變成了小妹。”
她抿起嘴,低下眼,“你那皇帝父親妃嬪如雲,不知為你生了多少個弟弟妹妹,你還要,不嫌累嗎?何況我有兄長,唉,只是他現在也做了晉朝的官,而且忠心耿耿,和爹爹率直不拘的個性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我也分不清好和壞、仇和親,想不通,只能隨性吧!其實我很想在積雲山上呆一輩子,可是師太硬逼我回洛陽。沒想到一下山便遇見你這位太子,想尋機為爹爹報仇,想不到報仇也這麼難。你好象不算壞,自已過得也艱難,我就不麻煩你了,走啦!”
“我娘親只生了我一個兒子。”帶著嘆息的自語,讓欲跨出門檻的身子一怔。
“我非常尊重稽學士,如果能夠照顧他的小女,聽她喊聲大哥,我會很榮幸!”清冷的眸子定定地凝視著單薄的背影。
“唉,養虎為患呀,說不定,我哪天想起,又會殺了你。”
“我會送你把更小巧更鋒利的袖劍。”
“我性子淡泊,如閒雲自由自在,不屑達官貴人。”
“做馬曄的小妹,與司馬曄沒有干係。”
“馬曄與司馬曄有區別嗎?”
“馬曄很強勁,司馬曄很落泊。”
她目不轉睛看著他,思索良久,“是這樣啊,那好吧,大哥,去洛陽,可以搭個便車嗎?”
“榮幸之至!”笑意在嘴角徐徐盪開,那雙黑潭閃爍著歡喜的光澤“小妹。”
“季千姿!”長聲一嘆,坐回榻邊。
“好美的名字!”
“是呀,起名字的人可是天下第一學士,可惜我和哥哥都沒繼承下來。我自從那日……行刑日,一看到書藉,便害怕,所有背誦過的詩篇,就象被狂風吹過,一切都沒了痕跡,我現在只會彈琴,誦經。”
“但你繼承了他對古琴的造詣。”執起柔夷,指著小臉上的肉疤,“這個,到了洛陽後,大哥找名醫幫你看看。記得你小時沒有,是在山上撞傷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