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靠窗的好位全滿了,三人只得在中間找了張桌。
鄰桌是位長相普通的老人正一邊慢悠悠地品著酒,一邊在和同桌的幾個人談著閒話。
“聽說那樓外樓的主人是位年歲不大的男子,風度翩翩,與朝中大臣們均都交好,不偏不袒,煞是怪異。”
同桌一人聽到這裡,插嘴笑道:“老伯,你見過那位主人?”
那老人微醺,點點頭,“我曾在有幸到樓外樓小酌,那菜和酒,這洛陽城中尋不到第二家。那天,我出來時,剛好看到樓外樓的掌柜送客,雖是夜晚,卻看得出他風儀俊美,舉止大氣,毫無商者的俗態。”
這一說,同桌的人都安靜下來,流露出十分艷羨的神情望著那老者。
季千姿輕笑著搖了搖頭,拿起茶壺,砌了杯茶淺抿著,好奇地側身看向另一邊。
不看也罷,一看不禁笑噴出茶來,嗆得直咳。
“怎麼了?”山月輕拍著她的後背,她俯耳,山月轉了下眼,也笑了。
另側左桌只三個客人,兩位小廝裝扮,一位高大魁梧,不是普通的高大,差不多比洛陽城中的高個男人高出半大,體型壯實,皮膚黝黑,面容粗獷但俊朗,而他竟然穿了件紅色的長衫,那長衫不知可是布扯得太少,胳膊和腿都露在外面太多,身子也緊繃著,好象稍微一呼吸,就能把長衫撐破。
那面料看上去還不算差,千姿真的想不通,明明是個偉男子,怎麼穿得如此怪異。皮黑體壯,再加上嫌小的紅衣,想讓人不笑都難。
那男子正埋頭吃肉,大概聽到了隔桌的輕笑聲,抬起頭,一看是兩位女子,瞪大眼,愕然地看著她們。
山月和千姿忙轉正,一會又偷偷斜視過去,兩位小廝放下碗,裝作無意從桌下拿出兩把刀放在桌上,兩人嚇得一驚,快快坐好,再也不敢側目。
“不要調皮,那男人可能是漠北那邊過來的,不熟悉這邊的衣飾,你們不要取笑人家了。”阮湛之一直含笑看她倆可愛的樣子。“吃菜吧,口味很不錯。”
千姿點頭,卻不動筷,山月推了她一下,“吃呀!”
“我吃素的。”
山月和阮湛之恍然大悟,“都忘了千姿是在庵里長大的,你在樓外樓吃什麼?”
千姿淡淡一笑,“我吃的東西,是樓外樓小廚單做的。”說來有點窩心,從四時點心到湯湯水水,菜蔬佳果,都鮮美得讓人胃口大開。
“馬先生對你真好!”山月大嘆。
聲音太大,紅衣男人不耐地又抬起頭,看了他們幾眼。
“千姿,我一直忘了問,你是如何認識馬先生的?”阮湛之咽下胸口的微澀,問道。
“哦,我剛下山在集市上被小偷搶了錢袋,馬先生正路過,幫我要回錢袋,聽說我要來洛陽,就這樣認識了。”她隨意亂編了幾句。
“就這麼簡單?”阮湛之可不信這毫無說服力的故事。
“能有多複雜,你知我是稽康的女兒,懂了吧!”
阮湛之將信將疑,確實,有稽康的招牌,千姿得到什麼樣的照顧都是自然的,象他,被多少佳麗青睞,而他卻一心想得到千姿的青睞,當然,千姿個人的色彩也不能小視。
閱人無數,千姿的美可以讓所有的佳麗扼腕痛哭。
“不管如何,我覺得馬先生對你不僅僅是照顧,而象是愛惜。怪不得你不肯離開樓外樓。”山月下了結論。
千姿不答,阮湛之臉色有些難看。
紅衣男人吃好了,拿起桌下的包袱,還有一把劍,那劍好怪異,比常見的劍都長,昂首咚咚下樓。
千姿看到門外的夥計牽著三匹馬已候著了,棗紅色的高頭大馬,進進出出的客人駐足觀看著,紅衣男人視若不見,騰身上馬,她直替那件紅衣擔心,不敢相像要是當眾撐破那件紅衫,那男人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三人一會就沒了蹤影。
“去阮府吧,我讓下人幫你做點素食。昨日,還得了一本罕見的琴譜,正想送你呢?”
季千姿心不正焉地搖頭,“不,我也該回樓外樓,今天,沒帶石磊同行,馬先生會擔心的。”
石磊高高大大,看似笨拙,心卻細著呢。
她今天特別不想別人看出她的異樣,唉,異樣,抬手從面紗下轉撫著面頰,依然紅腫,那皇孫公子手勁可不是一般呀!
阮湛子俊眸掠過一絲幽光,“那好吧,你什麼也沒吃,不敢再留你在外,回去好好吃點,跑了大半天,以後,我不會忘記的。送完你,我再送山月回去。”
“嗯!”
“千姿,以後你可不可以常來找我玩,我很悶的。”山月有點不想分離。
“悶什麼,快做新娘了,會有做不完的事。”阮湛之開玩笑道。
山月沒有羞答答的低下頭,而是茫然看著遠方,嘆了口氣,稽哥哥都好幾日沒有和她說一句悄悄話了,除了日常的問候,他們根本不象快要成婚的男女。
阮湛之心思在千姿身上,千姿心神也亂,誰也沒注意到她的神情。
千姿在樓外樓大門前下車的,不想走後院,不願去看藥圃,只想悄悄避開所有人,溜進房中。
“小姐回來了。”正清洗樓道的丫環一見她,放開聲喉叫著。
“小姐,”孔綜匆匆從另一側跑過來,“你終於回來了,我都看了不下二十回,公子等你一起吃晚飯呢!”
季千姿看著樓外一院的秋陽,這晚飯吃得會不會太早?
“我洗把臉再過去!”她拖延著,想一會再找理由。
“不,不,”孔綜忙擋住她的退路,“公子房內備下水,什麼都有。”
唉,她應該說沐浴才是,但想到他那房間左暗室右暗室,估計也推脫不了。她只得埋頭向他室中走去。
剛到門口,就聽到一陣慡朗的笑聲。
孔綜搶著推開門,“公子,小姐來看你了。”說得好象她有多關心他似的,其實她是逼的。
“大哥!”來了,就表現好點。
馬曄斜靠著床上,全身都已包紮完畢,樣子有點駭人,咦,床旁坐著另一個人,不正是酒樓中紅衣男子嗎?
“千姿,來見過匈奴國的郝連浚王子,”馬曄微笑著向她招手,又轉向紅衣男子,“我小妹千姿。”
千姿淺淺施禮,郝連浚還禮,詫異地看著她,“我剛剛見過這位蒙面小姐。”
“嗯,”她點頭,好奇問,“郝連王子,匈奴不產布吧!”
“匈奴人以遊牧為生,不事紡布。”郝連浚認真回答。
馬曄和孔綜在一邊忍不住笑出聲來,“好了,孔先生幫郝連兄搶做兩件合身的衣衫吧!千姿不要頑皮。”
郝連浚這才明白過來,哈哈大笑,“我初到中原,跑了許多布莊,都買不到一件合身的衣衫,最後好不容易挑了這件最大的。”闊目欣喜地打量著千姿,“小姐講話真的很可愛。”
可愛?季千姿竊笑。
通常別人都會問匈奴王子為何會在此?會問他為何會與王子相識?但她只是打趣郝連浚的衣著,其他什麼都不問。可是她遇事,卻又什麼都看得透透。
千姿,到底是什麼樣的千姿?
“郝連兄,孔先生已為你安排好了住處,好好休息,這一路很疲憊吧,不要隨便出樓外樓,洛陽人龍混雜,要留點心。”
“知道,你也快點好起來,才一年多不見,你這樣的見面禮可把我嚇壞了。”郝連浚挫挫馬曄的傷臂,慡朗大笑。
“意外,意外!”馬曄有點落莫。
“小姐,我們一會見!”郝連浚趣味盎然地沖千姿一抱手。
“嗯!”她落落大方,目送他離開。
“千姿,除去面紗吧,這裡沒外人。”馬曄拍拍床沿,示意她坐過去。
她沒動,“一會吧,防止有人進來。”
唉,真的是欲蓋彌障,這樓中誰沒見過她。“我知道你怕我內疚,所以一直躲著我,那一掌……”他痛恨地看著自已的手。
“沒有啦,大哥,我常出門的,今天和山月逛得可開心了,還有阮大哥。”她悄然轉開話題。
“讓我看看你的臉。”他懇求地看著她。
她嘆氣,輕輕除下紗帽,白皙的面頰上,紅腫一片,五個手印還沒退去,“呵,我這臉有點怪異,我用過藥了。”她輕快地笑著,神色寧靜。
他想探身下床,她忙跑上前,乖巧地坐下。他握緊她的手,指尖溫柔地撫著嫩頰,“是我不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喃喃呢喃,猶如耳語,帶著熱氣在季千姿耳邊滑過。
她俏臉兒一紅,淡淡避開,“沒有什麼,大哥又不是有意的,不疼。”
疼的是心,他為匡似畫,不惜抬手打她,一下就打去了她悄然而生的許多莫名畸念,她終於明明白白踏踏實實接受她是他的妹妹。
“千姿,你怨大哥嗎?”她太平靜的表情讓他摸不透。
“不怨的,大哥心中比我的臉疼多了。”
馬曄不由心神一盪,“千姿!”換手想抱她。
“大哥,我沒有吃午飯,好餓!”她不著痕跡輕脫開他的手臂,站起身來,不讓自已太過留戀他的好,“不要等晚飯了,我們一起吃午宵吧,晚上,我想誦經。”
“好!”手從半空黯然收回。
看似什麼都在,但有些珍貴的東西還是失去了,他失落地凝視著她。
第二十三章,風起雲湧 上
“洛陽城民請注意,近日,有三位匈奴jian細潛入城內,為首者身材高大,身著紅衣,哪位城民如見到,速報與官府,賞銀十兩!”
一當早,洛陽城內,一隊官兵敲鑼走街竄巷地吆喝著,各街道的圍牆上還張貼著幾張人像畫,除了第一位一身紅衣比較鮮明,其他面容輪廓模糊不清。街上行人紛紛駐足,圍了一圈,指指點點。
“紹兒,這幾日正是你巡視六門,看這情形,可要忙嘍。”山濤騎在馬上,看了眼告示,回過頭對擰眉不展的稽紹說。
“是呀,可這告示寫得含含糊糊,我不能把所有身材高大穿紅衣的人全搶起來,一個個問吧!”稽紹困窘地搖搖頭。
“估計是道聽途說,消息也不算確切,捕風捉影罷了。朝廷現正與匈奴在幽州對恃,稍有點風吹糙動就很緊張。”山濤放緩馬速,等著稽紹跟上,壓低嗓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