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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水從她睜大的眼睛緩緩流下,她的表情是如此透明,令人不禁心動。
馬曄手掐住掌心,苦笑嘆息,“回去吧,娘娘,我在這之前從未與你相識過,你不要再問了。”
“呵,”她含淚帶笑,“你終是不肯承認,罷了,我當你是就行,曄,你放心,雖然我已是不潔之人,不值得你再留戀,但我仍把你放在心底最重。我會求皇上放了你,出去後,離開洛陽吧,忘了我,忘了從前。”她掩著面,轉過身去。
馬曄臉色發白,強撐著一笑,“娘娘不必為一個外人委屈自已的身份,我堅信我是清白的,娘娘放心吧!”
“你厭惡我到連我的幫助都拒絕嗎?”匡似畫絕望地問。
“我……”馬曄剛想回答,忽見一個慌慌張張的小宮女闖了進來,“娘娘,時辰不早了,皇上該醒啦,我們快回吧。”
匡似畫戀戀不捨地回首,不穩地晃了一下,輕輕地說“曄,保重!”悲痛地低下頭,倚在小宮女的肩上,不情願地走上台階。
馬曄轉過身,不由伸出手,好想扶她一把,手伸到一半,落莫地放下,他們早已不是當年的匡似畫和司馬曄了,十年改變了一切,人也變了。
悄悄地凝視著瘦削的身影漸行漸遠,猛然,他看到大牢二門的牆壁處探出一道熟悉的視線,在與他的目光相交時,不見了。
他眸子一冷,渾身肌肉都緊繃著,兩眼眯著,屏住呼吸,直直地看過去,微明的燈光下,依稀看到一隻腳伸在牆壁外邊,一動不動,象是怕走路的匡似畫發現。
匡似畫心事重重,小宮女扯著她急行,直盯著前面,根本沒發現什麼異常,穿過二門,上了台階,直接出了大牢。
那腳輕輕地縮了回去,稍會,便是沒命似的急促的奔跑聲。
馬曄雙手交握,冷冷一笑,臉上顯出一縷懾人的殺氣。
第三十二章,未曾相識 下
郭俊很詫異地站在刑部牢房門口,朝里探了探頭,陰森森的,兩位看守大門的士兵站得筆直,並不見其他巡邏的官兵還有各道門把守的官兵。
這刑部大牢一向關得的都是朝庭的要犯,防森頗嚴,今日怎麼鬆懈了?
他一雙細目滴溜溜轉了一圈,繞到看門大門的士兵前,撫了撫鬍鬚,“咳,咳,本官問你,今日這刑部大牢有什麼事嗎?怎麼會如此安靜?”
士兵抬眼看了下他,知道這位官爺和刑部尚書交情不錯,也不敢隱瞞,壓低了嗓音,“大人,剛剛有位娘娘持著皇上的令牌進去找位犯人問話,讓所有的人都迴避在房內。”
“哪位犯人?”郭俊瞪大了眼。
“新來的那位樓外樓主馬先生。”
郭俊愣了,娘娘?哪位娘娘也和馬先生有過節,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你們在外好好看著,我悄悄進去看下,不要聲張。”好奇心驅使他決定親自探視一番
他輕手輕腳地走下台階,遠遠看到二門處,有個小宮女在把風,神情很緊張。他忙把身子貼著牆壁。夜深人靜,一點細微的聲響都聽得分清。
他聽出那哭得悲切的女子是皇上寵愛的匡娘娘,他屏住氣息,專心聽著。越聽心越揪,眼睜得大大的,眼珠定在中間,動都不會動,唯有手腳止不住輕顫。
那馬先生如果真是……?天,他一點也不敢想下去了,再細思馬先生那麼費盡心力地與他們接近,現在想來,似乎真的有點象步步為營。
匡娘娘冒著天大的危險,深夜來探監,一定不會看錯吧!
那麼他和太子也只是馬先生手中的一顆棋子嘍!他驚恐地直搖頭,越想越怕,背後一陣陣發涼,四肢抖得象秋天風中的蘆葦,為怕別人發現,他只能拼命咬牙忍著。
如果不是今夜過來一下,只怕以後怎麼死還不知道呢?
馬先生一直在否認,匡娘娘卻很固執。萬一認錯了呢?他恐懼地探出頭,想
看個仔細。馬先生冷酷地背對著娘娘,小宮女催促著,匡娘娘含淚掩面而去,馬先生轉過身來,那眼神痛苦自製還有不舍,見鬼,他看到他啦,郭俊倒吸一口涼氣,縮回頭,象壁虎般貼在牆上,心如擂鼓,就快從口中跳出來了。
匡娘娘哭哭啼啼上了小轎,回宮了。
郭俊悄悄活動一下四肢,不敢再看,轉過身,撒開腿,象被獵人追趕的動物,雖然渾身軟得使不出一絲力氣,仍堅持跑著。顧不得和士兵招呼,搶過侍從手中的馬,抖索著跨上,一夾馬腹,就象皇宮方向駛去。
快,要快,他把趕快告訴太子,現在一切還來得及,還要稟報皇上。拼命抽打著馬背,馬奮力奔著。天開始下起雨來,涼涼的淋在臉上,他不敢去拭,怕耽誤了時候,不過,幸好他在大牢中,那麼他們就還有勝算的機會。
雨漸漸大了起來,路面上濕濘濘的,奔跑的馬蹄不時打滑。四周黑團團的,雨把視線阻住了,他也看不清這是洛陽的哪條街,只是抓緊馬韁,死死盯著前方。
忽然,響起一聲尖銳的口哨聲,急駛的馬突地被什麼東西一拌,前面的兩蹄直直跪下,他未曾防備,一下從馬身飛出去幾丈遠。
他仰倒在地上,感覺到四肢和後背劇烈的撕痛,同時也聞到了血腥味。即使是自已的血,也腥得讓人想嘔吐……
他想撐著爬起來,試了兩下,徒勞地眨了下眼,一點也動不了。
來不及了,絕對來不及了,他好不容易修來的榮華富貴,難道就要這樣付之東流嗎?他心酸得好想哭,誰能救救他。
兩聲馬蹄“得得”,慢慢駛來,他驚喜地轉過頭。
雨簾中,他依稀看到兩個靠近的黑影。不知是因為流血過多,還是因為恐懼,呼吸漸漸有些困難,黑影在他眼中慢慢地模糊、變大……
“你……你們……救救我。”他哀求地問道,雨水和著身體中的血緩緩流淌著。
“嗯,我們就是特地來救你的。”其中一個黑影上前在他已四烈粉碎的身子上又加了重重一腳。
臉部僵硬的肌肉無法表過他此時內心的錯愕和震驚,他們不是,他們是?他驚恐地睜大眼。
“郭大人,我們公子本來還要委以重任於你,你為何要輕言放棄呢?”另一個黑影低聲笑著,踢了踢他已快無意識的身子。
雨點密密地落在他快要冷下去的臉上,他想奮力睜開眼睛,卻沒有成功。
“不要擔擱時間,看看他還有沒有氣。”第一個黑影低聲說道。
“唉,”後面那個黑影幽然嘆了口氣,手一揮,雨夜中,閃過一道亮光,郭俊只覺脖頸被刺了一下,嘴張了張,今夜,他來得那麼湊巧,一樣也不知死在誰的手中,這是他閉上眼之前最後想話的一句話。
“這下你放心了吧,就是閻王開恩,他也回天無術啦!”
“好!我們也該回去知會先生了。”
“是,幸好先生有先見之明,讓我們守在刑部門前,不然就前功盡棄啦!”
“怎麼不是呢?”兩人又看了看雨,轉過身,跨上馬,一會就消失在洛陽的街頭。
皇宮,同心閣,司馬炎悠悠睜開眼,年紀大啦,一向睡得很少,不曾想今夜居然睡足一宿,卻沒有神清氣慡,反到頭有點暈暈的,他習慣地側過身,一摸,空落落的。
“愛妃!”他驚慌地坐起來,瞧見閣外的雨廊邊站著一個纖細的身影。他忙下床,從榻上拿了件外衣,開了門,溫柔地為正看雨的人披上,溫熱的臉一碰粉腮,冰冰涼涼的,忙憐惜地抱在懷中。
“回閣吧,這樣會凍著的。”他攬緊不盈一握的身子,強拉進室內。
匡似畫神情木木的,他到不以為意,這位愛妃從來就很少笑意。
花甲之後,居然還抱到傾城佳人,這份喜悅一直令他津津樂道。雖然皇宮年年有大批的秀女進宮,但那些個粗脂俗粉,怎麼能與愛妃相比呢?
他是當今天子、九五之尊,天下最美麗的一切就該歸他所有。
她清清冷冷的性情,幽幽怨怨的眼神,都令他如少年般的痴狂。說起來有些愧疚,初時她並不順從,但就是這種帶刺的花朵摘起來才更加讓人興奮。
唯一遺憾的是她對他並不象其他妃嬪那般乖巧、討好,總是讓他這位皇帝低頭取悅於她。
不過,他還是喜歡她,很寵很寵,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珍寶都獻給她,可惜她什麼都不要。
“皇上今日上朝嗎?”匡似畫漠然地問道。
司馬炎一喜,這好象是愛妃清晨第一次主動和他講話,以前都是他堆著笑意,纏著她說些綿綿情話,而她面無表情地聽著,什麼都不回答。
“你想朕陪嗎?”他抱緊她,枯老的手在她婀娜的身子上遊走著,匡似畫表情淡然,而他卻已開始喘息加重。
她推開他的手,挪動下身子,面對著他,“去上朝吧,皇上,臣妾不想被大臣們說媚惑皇上不事朝政。”
臣妾?她自稱臣妾,入宮以來,她只肯自稱“我”,從不會用“臣妾”這個稱呼,她終於接受他了嗎?司馬炎意亂情迷,越發抱得緊了,湊近粉腮,密布著細吻,“放心,朕是皇上,誰敢亂講。這天不涼不熱,飄著細雨,朕只想與愛妃廝纏著,永不分離。”
匡似畫頭轉到他視線看不到之處,浮起一臉厭惡,轉過來時,換上淡淡的笑意。“皇上,這樣不好,宮女和太監們都在外面候著呢!”
“隨他們去,朕現在心裡眼裡只有你只有你,自上次愛妃小產之後,朕都許久沒和愛妃一起了。愛妃,愛妃,愛妃……”一聲聲的呼喊,聽得分外曖昧,聲音低低的又如耳語,一陣陣熱氣呼在匡似畫的臉上。
匡似畫閉上眼,僵直了身子。
司馬炎早已心神蕩漾,騰手抱起她,“愛妃,好不好?”連聲音都軟了下去,仿佛軟弱的哀求。
蒼健的身軀覆上嬌弱的身子,一口咬在他耳朵上,含含糊糊的說了一句什麼,匡似畫嫌惡地嘆了口氣,放軟了身子,任由他雲山霧海地裹著馳騁。
直鬧到近午,當然皇上的早朝也取消了,司馬炎才算是慰藉了這些日子的孤寂之苦,攬緊匡似畫,心滿意足地閉上眼。“愛妃,朕真想這輩子、下輩子都和你一起呀。”
匡似畫漫不經心的側過頭,“下輩子的事,誰知道呢?皇上連這輩子都不珍惜,還下輩子呢?”
司馬炎訝異地睜開眼,“愛妃這話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