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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你小點聲,”落痕緊張地看看四周,“御膳房沒有別的事嗎?”

    “呵,當然有啦!”小宮女不好意思地一笑,“那我走了,落痕姐。”

    “嗯!”

    落痕拿起食盒,剛想去側廳,突聽到室內“咣當”幾聲巨響,嚇得身子一顫,忙衝進去。

    匡似畫附近能夠得著的東西全部掃到了地上,帳幔也被撕碎了,她神情激動,滿臉淚水,幾乎是嘶吼著,“騙子,全都是騙子。”

    “娘娘!”落痕呼吸無法順暢。

    “你們統統騙我,騙我!”她仰頭大笑,笑得狂,笑得淒涼,“我怎麼那樣傻,以為他是不得已,原來是早有新愛,我早該知道的。”

    落痕手足無措地站著,“娘娘,你這是怎麼了?”

    嘴角流出一縷血絲,她悲絕地止住淚,神色冷漠,“我只是醒悟了,徹徹底底醒了。”

    第六十六章,此恨無數 (三)

    又近年尾。徹骨的寒風從走廊吹入,輕盪著房內的柔紗,吹拂著山月身上素白的棉裙,吹亂了她散在肩上的長髮。

    窗外映著山谷的夜色,高懸的月亮灑落了凝立她一身潔美的銀光,她微微嘆了一聲。時光好快,來稽宅二年有餘了,白日娘親過來看她,言下暗示明年秋日要接她回府。她三年守陵期已滿,再無理由留下。

    可是她如何舍下稽哥哥輕身而去呢?

    習慣了山澗的溪流,習慣了山谷的幽靜,習慣稽宅的清雅,習慣對著稽哥哥的墓喃喃絮語,甚至還習慣清晨起床對面木屋立著那位侍衛微笑的問候。她至今都不知他的姓名,印象最深的就是他黝黑面容襯著潔白的牙齒。她知道皇上派了幾位侍衛在此護陵,其他幾個有時在有時不在,但那位似乎日日都在。清晨他站在屋後眺望著這邊,然後會看到他在院中練武,那身姿英武俊秀。晚上他又會黯然站在路邊,默默注視著山坡上稽哥哥的墓碑。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無論颳風下雨,從不改變。他,比日輪還要守時。

    她有時會不免好奇,他是不是稽哥哥的故人呢?一個只是為完成任務的侍衛是不會象他這樣的。

    出於羞澀,她沒有好意思開口問過,但偶爾站在院中,剛好對視他的目光,會輕笑點頭,這時,他會很不自然地目光閃躲。

    她有些發笑,雖然高高大大,但性情卻很憨厚。

    這世上總是善良的人多,因為有了這些侍衛,爹娘才放心她居住在稽宅。她也很感謝這些雖然出於使命不得不在此的侍衛,他們讓她的生活不孤單。

    近八百個日子,她已和山谷的一切融在一起,如果離開,她能行嗎?

    爹爹試探著想讓她這個年回去過,她婉拒了。越是年節,越是應和稽哥哥一起。他走得那麼早,她都沒什麼和他好好享受過甜美的時光,現在,更不能丟他一人在此。聽說死了的人,要辛苦三年才可以和陰間的家人團聚,稽哥哥獨自在那邊該多孤獨呀!

    還有千姿,如果回來過年,這裡沒有人,她會多難過。

    山月一想到千姿,心就發酸,她比自已還小,卻孤單地在外流浪,好可憐!她自小就失去雙親,現在又沒有了兄長,與她相比,自已實在太幸福了。可千姿多堅強呀,淡雅如風,不憂形於色,乖巧懂事,惹人愛憐。不然阮大哥也不會戀她入骨,可惜他們無緣。

    這世上能和千姿相配的,不知是什麼樣的人呢?千姿是本耐讀的書,一般人是讀不懂的。

    稽家的人都與眾不同,見到他們的人都是仰視著,稽哥哥算是最有凡人味了,有時還可平視,許多人都渴望著能與他接近。

    想到這,山月心突地怔了下,腦中閃過上次過來目祭的美麗女子。雖然當初阮大哥淡淡帶過一切,她也沒多想。可事後她不知不覺越想越覺得有異,可她硬是不願多想。

    對於她來說,過去的都已過去。她選擇相信稽哥哥的耿直、忠誠、守諾。

    長夜漫漫,柔和的明月悄然爬上中天。如此的靜謐平和,她一點睡意都無。

    突然之間,達達、達達……山徑上響起急促的馬蹄聲。

    她訝異地開門走到院中。對面木屋燭火通明,四位侍衛全站在路邊,神情沉重。馬上一位軍官樣的男子低聲詢問什麼,他們一會搖頭,一會點頭。

    一定有什麼事發生了?山月情不自禁開了院門,沿著小徑走了過去。

    “好,如果有什麼消息,一定要儘快通知本官。還有崔侍衛你要做好隨時進宮的準備。”

    “是!”

    軍官一夾馬,又飛快地消失在夜色中。侍衛們相互聳聳肩,嘀咕著什麼,準備進屋。

    山月衣裙拖地聲,靜夜裡特別分清。

    “誰?”

    “是我!”山月脹紅了臉。

    夜風徐徐吹來,清澄的月光映著一道纖弱的身影。

    “你們先進去吧!”一個溫厚的聲音響起,是那位高大的侍衛。

    “嗯!”

    “山小姐,這麼冷的天,怎麼還沒睡?”崔山臉上盪起憐惜,有些意外又有些興奮。

    “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發生?對不起,請恕我唐突,如果是軍務,就不需回答。”

    崔山笑了,“不算什麼特別的軍務,和山小姐說說也無妨。”

    夜風太涼,山月不禁打了個冷顫,崔山一見,忙解開身上的披風,“山小姐,不嫌棄就披上吧!”

    她望著他溫善的眉宇,一種暖烘烘的情感湧上心頭,“謝謝!”輕輕接過,他伸手不自然地為她披好。

    “宮中的沈公公讓侍中大人過來看看季小姐有沒回洛陽過年,似乎找她有什麼事。”

    “千姿沒有回來呀!”山月揚起眉,“我也盼著她能回來的。”

    “嗯,”他停了下,“皇上身體近日不佳,今日暈倒在金殿之上。匡丞相欲加強宮中侍衛力量,因為我從前擔任過稽紹大人的副職,我……過兩日便要回皇宮復職。”慢慢抬起頭,湛然的眸子深凝著她,象有無窮的不舍。

    “你要離開?”山月驚訝地問道,心中突地象缺了一塊,搞不清哪裡不對,只是心有些亂亂的。

    “嗯!身在軍中,以使命為重。”崔山苦笑,“我當初要求來此護陵,就是不想和稽大人分開。但現在,我亦只有聽從軍令。”

    “是,那是自然!”山月低下頭,喃喃說道,“侍衛大人原來是稽哥哥的故交呀,這麼久,也沒有過來打聲招呼。”

    “山小姐不要這樣見外,我叫崔山,是稽大人的副職,我們一起共事十年,沒想到他英年早逝,唉,世事無常。”

    她整個人都震在他要離開的消息里,如她融入這山谷,他也不知不覺成了她全部生活的一部分。這山谷因他的存在,而充滿了生氣,他還沒有離開,她已覺得孤單了。

    “生死有定,不能違背的。”她失魂落魄地說。

    崔山心中也不好受,胸中象一盆火熊熊燃燒著,許多話到了嘴邊,一看她冷冷的神情,什麼也說不出。“山小姐,三年守陵期滿,你要回山府嗎?”

    “如你身不由已般,我亦是!但我更願呆在這裡。”

    “山小姐,你還年少,應該快樂的。稽大人一定也不願看到你這樣。”崔山不知道,此刻他臉上不知不覺湧上了疼愛珍惜的溫柔。

    “誰都這樣說?我也知應快快樂樂過下去,可是很難。稽哥哥的離開,也帶走了我所有的快樂。”

    “時間會抹去一切的,你這麼善良、美好,老天會把一切還給你的。”崔山動情地說。

    她微頷首,輕聲自語:“我確不是壞人,但人死不能復生,我不作這樣的奢望。”

    “如果你願意抬起頭,這世上一定會有另一個人能帶給你溫暖和關愛。”他鼓起勇氣,直視著她嬌小的面龐。

    笑眸倏地抬起,對上他深沉厚重的目光,匆匆避開。“我心已死,不會接受其他人的。”

    崔山移到她面前,“不要逼自已很快接受,一年不行,那就二年、三年,都不行,那就十年,終有一天你的心會重新萌發出新意的。”

    望著他鄭重的神情,她心中湧起一股陌生的不安,“呵,十年,誰會那麼傻?十年後,我已黃花半殘,還有何新意,崔大人說笑了。”

    “不,我講的是真的。山小姐,”他小心翼翼地抓住她冰涼的小手,“有些話一直埋在我心中很久,我不自量力、自慚形穢,以為從來沒有機會對你講起。我們就要分離了,我不怕你嫌惡我、取笑我,我要說:這守陵的每一天,我日日看著山小姐,從同情到不舍,再疼惜,有一天,我驀地發覺我的眼中、夢裡都是山小姐,我知道我與稽大人不能相比,配不上你,可是還是情不自禁地想看到你,想讓你幸福,想讓你笑。今生也許這個心愿都無法達成,那麼我就藏起這片心,悄悄地在一邊看著你。但是,如果你能給我機會,我窮盡一生,一定能給你……”

    “不要再說了,”山月驚愕地瞪大眼,“今生我不可能再嫁任何人的。”她拼命掙脫他的雙手,崔山緊緊抓住,“不要講這樣絕對,求你,好不好?我能等的,我不富有,但只要我努力,一定能給你幸福。但你一定要好好想想,行不行?”

    “崔大人,你忘了我在守陵期,你在稽哥哥的墓前說,不怕他寒心?”山月慌亂地怒斥道。

    “我就是要在他墓前講,讓他放心,我要替他來好好照顧你,不讓他九泉之下不眠。”崔山固執地說。

    “那是你的想法,不代表我,放手!”

    崔山悲痛地看著她,緩緩鬆手,“我可以放手的!我今天是向老天借了膽,才敢如此。我知道你就是要嫁也不會嫁我這樣的人,呵,對不起,冒犯了山小姐,請你不要往心中去。”

    他輕輕點下頭,目光淒涼,“你回去休息吧!忘了我的話,反正我要走了,這樣不知身份的人日後不會見到。但你一定要好好保重,一定要快樂。我看著你走!”

    山月呆住了,這傷痛的神情讓她想說點什麼,卻又沒有任何詞語。僵硬地轉身,緊抓住衣衫,直直地向院中走去,不敢回首。

    回到屋中,吹熄了燈,從窗中仍看到他孤單地站在原地。身子輕輕地顫抖,身上的披風不禁滑了下來,忙拉住,才發現這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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