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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曄則別過頭,掩飾住眼中的震撼。他見過稽康的俊偉、魏公主的秀麗,知道千姿一定出落得不俗,但這樣的美,還是太出人意料了。
他寧願看到破容的季二,而不願看到這樣的季千姿。
她的美遮住了一切光澤,生動靈秀,令人眩目、膽怯。
“爹,怎麼啦?”山月蹲在地上,搖著山濤的肩膀。
季千姿有些羞澀地跨進門,偷瞄了下馬曄。
“爹仿佛看到你稽伯伯和稽伯母。”山濤哽聲說。
“爹爹一直說千姿是他和娘的綜合。今日忽見,面容、形態、氣質好象娘和爹,我……”稽紹悲不成聲。
季千姿無措地站在中央,搓著衣帶,跟著落淚。
“千姿,坐下來說話吧!”唯一保持冷靜的馬曄說道。“你千里尋親,見到家人,應該開心呀!”
所有的人都清醒了過來,忙拭去淚,“對,對,今日應該高興呀!”
“高興的事,有我一份嗎?”一位著白衫的俊美男子笑著接話走進室內,環視一周,視線落在季千姿的身上,“這位妹妹我見過,”他神聲忽地一怔,扭頭看向稽紹,“天,是小千姿。”
說完,不顧禮節地上前抱住千姿,大笑著轉了幾圈。
季千姿驚恐地怒視著男子,馬曄不禁握緊了雙拳。
“好啦,湛之,別鬧,把千姿放下。”山濤含笑說道,轉過頭看著馬曄,“馬先生,不要見怪,湛之是阮藉兄的公子,阮藉先生聽說過嗎?”
“聽說是慣使青白眼、喜杜康的帥氣傑出之才。”馬曄點點頭,在稽康遇難那年,阮藉鬱鬱而終,追尋知已而去。
“先生真是廣聞,呵,湛之不似紹兒,他遺傳乃父百分百的性情,豪放不羈、無拘無束,現在太學院授教。”
“哦哦!”馬曄點點頭,瞧著阮湛之放下季千姿,眼中溢滿溺愛。
“小千姿,當年是阮哥哥送你去積雲山的,你一路上對我又嘶又咬,鼻涕眼淚塗滿了我全身,但當我臨走時,你又眼淚汪汪的拉著我的衣角,害我午夜夢回,長吁短嘆,想念我的小千姿。”
“咳,為了阮哥哥傷痛的心,那些陳年舊事不提為妙。”季千姿象不喜與阮湛之太過靠近,稍稍退後幾步,回頭看著馬曄,抿嘴一笑,神色安定下來。
“阮大哥,你不要嚇千姿,她走的時候還小,現在剛回洛陽,我們講的一切,她很陌生。”還是女孩兒心細,察覺到千姿的迴避。
“阮哥哥是歡喜瘋了,小千姿,明日隨阮哥哥去太學院,多少太學生都很仰慕稽叔,愛屋及烏,對你更是常常念叨起。你兄長在朝中任職,沒有功夫陪你,阮哥哥陪你逛洛陽,游洛河。你乾脆住到阮府,好嗎?”
稽紹和山月不依,搶上前拒絕。山濤和聞聲而來哭得浠哩嘩啦的山夫人紛紛出主張怎樣安排季千姿。
每一個人都小心翼翼地把最好的一切捧在她的面前,博取她的歡喜。每一個都在細聲呵護,唯恐她一點點的不慎。憐她幼時失去雙親,憐她孤單長大,憐她嬌美無雙。
他能給她的一切好象微不足道了。馬曄淡漠地站起身,抬手,“馬某還有別的事,不打擾了。”
“我隨先生走!”季千姿掙開人叢。
“你剛和家人團聚,還是留下吧!”
“我習慣住在先生家。山叔叔家,我日後可常來。”季千姿低下頭,語氣堅決。
一叢人面面相覷,鬧了半天,她居然還把自已當了客人,看來這感情還要慢慢溫習。畢竟分離太多年,她不太適應。
“馬先生,那麻煩了。”稽紹看了小妹一眼,無奈地對馬曄說。
“不妨事,千姿在樓外樓住慣了,我也習慣了。”
“樓外樓?”阮湛之俊美的面容一亮,“那家新開的京城最大的酒樓嗎?”
“是,歡迎諸位光臨。還請稽侍中和同僚們同去捧捧場。”
“好的,會常常麻煩馬先生的。”
認親沒到兩個時辰,除了書生變千金,來去都是同一輛馬車,坐車人不少一個。
“出爾反爾,小氣巴拉的,最多我給飯錢和房錢,居然扔下我。”生氣的瞪人,毫不在意絕麗容顏該保持的風範。
“唉,千姿,你雖為平民,但嬌貴不輸公主。天下的文人都視你如稀世之寶。”
“那是沾了爹爹的光,我只想做屬於自已的季千姿。”
“你已經有自已的光華了。”
她摸摸鼻子,嘆了口氣,“對於我來說,除了哥哥我有點印象,其他人對於我都很陌生,論熟悉度,不抵大哥。”
言下之意,樓外樓更象是家。
“千姿,答應大哥一件事,穿回男裝,妝上肉疤好嗎?”
“呃?”
“大哥會很忙很忙,沒有多餘時間幫你趕蒼蠅。”
蒼蠅?不是馬上秋天了嗎,哪來的蒼蠅?
“大哥,你今日同行的目的達到了嗎?”
“呃?”換另一個人目瞪口呆。
“你會結識所有的朝中重臣,直到堂而皇之走進皇宮嗎?”
“啊?你怎麼知道?”
“我還知道大哥想念似畫姐,想早日救她出來。”
誰這麼多嘴,把他的心事坦露無遺。縱使救她出來,他們也不可能了。
馬曄憂傷地閉上眼。
第十二章,醉翁之意 上
洛陽城今秋是只趾牙咧嘴的老虎,都立秋有些日子了,但日日火陽高照,明晃晃的把個洛陽城烤得象透明似的,樹葉捲成一團,不動一絲。出外辦個事,稍走幾步,便汗流頰背,熱得勝過三伏、四伏時。
這樣的天氣,人人只愛吃個瓜果什麼,要不就喝點綠豆湯,那些魚呀肉的,想著就沒胃口。
樓外樓偏偏在這個時候請客。
“公子,客人們都到齊了,要開席了嗎?”錢衛在金陵樓外樓主事多年,今日這場面,他神色間極是慎重。
馬曄凝定幽寒的眼眸中終於閃出一絲笑意。這完全在他意料之中,樓外樓在洛陽開張半年有餘,日日賓朋滿座,菜色餐餐翻新,更別談異域過來的陳年佳釀有多讓洛陽人津津樂道,有多令同道人羨慕。
今天,樓外樓宴請洛陽所有的商賈,就算天上落著刀子地上燃著烈火,接到自已請貼的這些商賈也不願錯過結識樓外樓主人的機會。
“好吧,你去準備開席,我馬上出去。”馬曄淡淡吩咐道。
錢衛退下後,他這才從冰盤環繞的椅中站起來,好整以暇地來到窗邊,透過竹編窗簾的fèng隙瞅瞅外面。
“唉,他們不知自已就快成餐桌上那道大菜了。”季千姿一身輕便的白衣從後室走出來,在他身邊看著外面數十個衣著華麗的商賈。
“千姿,你又沒妝容嗎?”明明很忙的人,偷空瞄了一眼,臉黑了,不過,本來就塗得很黑。
又?她揚起眉,慢慢撫上臉,“天這麼熱,那個疤在臉上很癢啊!還有阮大哥一會說要過來帶我去看故居。”
“在樓外樓中就嚷著喊熱,這齣去怎麼辦?”
“出去就忍著吧!”她不以為意,在沒有認識他之前,還不是飲露吹風、日曬雨淋。
“日後我帶你去,今日呆在屋內看書弄琴。”清冷的聲音不容拒絕。
“我妝上容好了。”她妥協地低下頭。
他聞言,嘴角似要上揚又壓下,回頭看她一眼,道:“不要鬧,和阮公子在樓內喝茶吃飯都可。”他要全心應對全城商賈,這是一出棋的第一招,如果出點意外,就全盤皆輸。千姿要是外出,想著多少太學生、文人雅客、達官貴人搶著討好她的樣,他就坐臥不寧。這做人大哥真是不易,操不完的心,早知不帶回樓內,扔給稽紹好了。
稽紹溫厚寬直,可惜太過不會防人,總把世事想得簡單,千姿跟著他,他估計會愁白了頭。
還是放在眼前比較心寧。
“哦!”雖然有些小小的任性,一看到外面商賈已陸續開始入席,她不再堅持。拿過一邊的眉筆,又細細為他面容描上黑彩,“知道了,我呆在後堂便是。”
丫環送上冰鎮酸梅湯和涼糕,她拿過一杯,“大哥,先吃點墊肚,不然一會喝太多酒,會傷胃的。”
馬曄微微一笑,接過細細品著。
兩人對視,無言的溫馨飄蕩其間。
馬曄施施然從樓上走進酒宴大廳,面帶微笑團團一拱手:“讓諸位掌柜久等,馬某甚感慚愧。”
眾人紛紛站起來還禮,同時細細打量來人,這好象是樓外樓掌柜第一次公開示面。原來是位清翟儒雅的中年男子,氣質尊貴得令人不敢多視。
他不象商人,更象一位君王。
馬曄施過禮後,回首沖錢衛皺起眉頭,“如此炎熱的天氣,宴席間豈能沒有冰盤?快讓人送上。”
錢衛手一揮,不多時便有身披輕紗的少女魚貫而入,人人手捧冰盤圍著大廳擺了一圈,廳內氣溫立刻涼慡異常。
京城大富大貴之家地窖藏有冰塊不稀奇,但在這秋伏時節還能拿出幾塊來的,就少之又少,沒想到這樓外樓的馬公子卻一下子拿出這麼多,真令人嘆異。
再看看侍女們呈上的稀異珍果和鮮嫩得叫不上名的各色蔬菜,還有幾大桶的紅色佳釀,眾人這下更加吃驚。都是走南闖北的人了,現下如初見城的土包子,一個個瞪大眼,一臉傻樣。
“馬公子,這些是從哪裡購得的?”有好奇者拭去嘴角口水,忍耐不住問出了口。
馬曄含笑不語。
身後的錢衛上前解釋道:“這些都是從雲南採摘,放於特製的冰車之中,快馬送進洛陽,食用前再以陽光照she,便可保持新鮮。”
眾人嘖嘖稱奇,這聽似輕巧卻需要足夠的財力人力物力,只怕連皇家也做不到。這位馬公子來頭可不小,如此費心招待,有何目的?
馬曄淡笑若無其事舉杯招呼眾人享用酒菜。眾人心中有事,對著滿桌難得一見的佳肴是食不知味。
酒過三巡,馬曄款款起身,“諸位掌柜,今日馬某請大家前來,就是有一事想請諸位幫忙。”
大廳中立時變得鴉雀無聲,即便冰盤環繞,眾人依然汗下如雨。
“諸位都是洛陽商界的頭面人物。”寂靜中,只聽見馬曄淡淡道:“馬某這次到洛陽來,正是想進軍洛陽商界,想在這天子腳下打出一片天地。要在這京城站住腳,當然道先要置業,總得先買下幾家鋪子作為根基。我查看了整個金陵的商號後,發覺自已中意的鋪子大多在諸位手中,因此想請諸位給個面子賣給馬某,至於價錢方面,當然不會讓大家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