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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和小千認識,孩兒是前所未有的開心。有她,我才會去體會你老人家的苦心,才懂家人之間要彼此關愛,要對別人尊重,要在意他人的感受。不可一味的任性、霸道。這樣的女子,幾世輪迴可能才會遇到,孩兒不想失去她。
不敢當面和你說,是怕你同情、疼惜的目光會軟化我的絕心。我帶足了銀兩,我懂醫術,會唱戲,在哪裡都能生活得非常好!你老人家就放寬心吧!
給我一年的時間,如果我回來,必是帶著小秋。如果……沒有,我不敢去想,但願上天不會那樣殘酷,但真的有那一天,父親就當沒有生我這樣的兒子了,可能不會去死,但睹物思人,山莊,我是萬萬不敢再回了。此話先當笑語,小千從不舍讓我難過,她一定會回來的。
父親等著我們吧!
兒:子秋敬上!”
“這個不孝子,這個不孝子!”上上下下,不知讀了幾遍便箋,賽華佗老淚兩行,絮絮叨叨地搖著頭,“怎麼會這樣傻呢?”
“公子去洛陽了?”苗伯看懂了莊主的表情。
賽華佗掀開被單,急急地寬衣,“我這把老骨頭,註定要為這個犬子不得安寧。老苗,我們不去匈奴,去洛陽。”
“洛陽?”
“不去成嗎?你知道小千姑娘是誰的女兒?她是稽紹的愛女,是大晉朝司馬曄的義妹和心上人。我那傻兒子到了洛陽,要是鬧出個什麼事,還能活嗎?那是天子腳下,撞一下,就是皇親貴族,他以為還能象從前那樣不顧一切的任性嗎?小千為何不讓他跟,他總說是小千嫌他礙眼,那是人家姑娘保護他,知他的性子。唉,快,快去洛陽,趁什麼事還沒有時,把他抓回來。”
“公子應該是半夜動身的,我們車程快,興許能趕上!”
“不,不能追!他那個性情,硬的是不行,我們只能在暗處,讓他到洛陽聽下消息後,不管是什麼,我們就是綁也要把他綁著回來。”
“那我去便行了,莊主你留在山莊吧!”
“不,這件事我得自已出面。”可能還要找那位孔先生幫幫忙呢!唉,世事不可知,子鞦韆句萬句說不象從前如何如何,還不是衝動起來一樣的不問後果。他在意過他這個老人家的擔心嗎?
和皇上搶愛人,那是他能做的嗎?關鍵在於小千啊,真傻,真傻!
“苗伯,帶上山莊的幾種名貴藥丸,還有罕見的人參。”他凝思一會,說道。
出門在外,該準備的要多準備。他是神醫,到了洛陽,那也只是個普通百姓。也要食人間煙火,懂人情世故,未雨綢繆,見機行事。
第八十一章,不訴離傷 (一)
“不知何故,你我突成陌路,相看淚眼,卻不能執手斜陽。花開自落自難留,一杯女兒紅,拼卻樽前醉,陪君三萬場,不訴離傷。不訴離傷,讓我們從此分道揚鏢,君有千秋程,我和西風唱,各自為戰,不訴離傷。”
千姿輕輕擱下筆,展開紙箋,迎著燈光,粗覽幾行,寂然一笑,微閉上眼,心裡無限紛亂。二天過去了,宮裡面一點點的動靜都沒有,她很淡定的心動搖了,一直以為不會改變的某種認知不確定了。
心煩意亂之中,去意漸濃。遠遠地離開,心會不會就可以平靜了?
“怎麼寫得這樣淒婉?”山月端著一杯綠葉湯從外面進來,探頭把幾行字看得個仔細,心中有些驚異,小千姿原來愛一個人也會如此無助、痴恍。
千姿把紙箋對摺,然後一點點撕碎,把手伸出窗外,任風把紙屑吹遠。
“山月姐,我漂泊習慣了,突然定下來,有點不適應,我……”
“你想離開洛陽?”山月抬手點了點鼻尖,順手揮去了幾滴汗。那汗,不知是天氣熱的來由,還是被千姿的話給嚇的。
“我很多時候都認為自已能夠體諒別人、尊重別人,但這次回洛陽,我發現我有點自以為是了。別人生活得很好,無需為我而改變,我為何要那麼執著呢?每個人都有生存下去的本能,都有自已喜歡的方式,我不是也這樣嗎?山月姐,我真的該離開了。”
山月微怔了下,慌忙擱了碗,湯潑出一半。“你講得好象很有道理,可是如果我們都這樣彼此尊重著,那麼就會永遠在河對岸踏步,不會有靠近的那一天。在意一個人,為對方改變一點,不是快樂嗎?”
“對別人是,對我們不是。”千姿一雙清眸灰暗了下來,笑得有些悲涼,“我努力過,但失敗了。我認清了事實,不想奢望。我還是習慣守著思念過日。”
山月聽得心酸,低嚷起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好不容易回來,哪個壞蛋這樣不知珍惜?不行,阮大哥還沒見到你,你不可以走。”
阮湛之醉臥紅綃帳,兩天都沒能清醒,如果千姿就此一別,他跳洛河也不能了後悔之心!
“阮大哥不見更好!”說到阮湛之,千姿稍有點對不住。不算負心,但卻是沒有回應過他的一片真情。再想想後來他流連脂粉巷,好笑又好酸,浪子本色,有這樣一位夫君,想得到他從身到心的忠貞,估計難度很高。
她和他就是再有幾個輪迴,也是沒有緣的。
“為我呢?無緣成為你的家人,但在稽宅住了近三年,算半個稽家人好不好?為什麼總要漂,走得再遠的是腳步,而不是心。”山月講得有些傷感。
“山月姐日後會有人愛,會開始新的生活,我不管在何處,都會真心祝福的。”千姿的口氣越近冷漠,顯然心意已定。
“千姿,”山月疼惜地擁住她,“我不如你那麼聰慧,不太懂得你的心思。你決定的心,別人很難勸阻。那麼,我不說了。你定有你走的理由,我只能看著你走,然後在每個季節里,想念著千姿在哪裡,過得好不好。這是你要的嗎?”
“如果可以,就忘掉吧!當我從沒有從積雲山回過洛陽。”千姿力持鎮定。
“呵,”山月剛想說話,忽聽到夜色里傳來“得得”的馬蹄聲,特別的清晰,而且是越來越近。
山月感到手臂下千姿的身子一僵,清麗的面容通紅通紅的。
有人敲門,管家開門問候,是孔先生!
千姿象站立不住,以極疲累地姿態跌坐到椅中,露出苦笑。分不清是笑心底的悵然還是笑自已的期待。都決意要走了,為何孔先生的深夜來訪,一刻的光景,她的心又象從地下躍到了空中。
“小姐,你睡了嗎?”管家在門外輕聲問道。
山月掃了千姿一眼,答道:“沒有,有什麼事嗎?”
“孔先生和阮公子過來看望小姐。”
“呵,阮大哥的酒終於醒了,千姿,走吧,看看酒鬼去。”她聰明地不提孔先生。
千姿眸中盪起迷茫,可哪由她多思,山月拉住她,步出了房間。
廳中燭火已燃,孔綜神色急切。阮湛子一臉蒼白,呼吸間仍然酒氣衝天,捧著茶碗猛喝,想蓋掉幾分。聽到輕盈的腳步聲,捧茶的手倏地停在半空中,半響,以極緩慢、極緩慢的姿勢徐徐撐起頭,目光掃向月白色的裙擺,再漸漸向上到淡笑的麗容,天地忽然變色,心狠狠地撞擊了一下。
她為何要美勝往昔,害他麻木的心又蠢蠢欲動。
有那麼一刻的難堪,但一會,重逢的喜悅遮過了一切。“千姿。”哆嗦的語音,把他的心坦露無遺。
“阮大哥,別來無恙?”千姿溫和地伸出手,輕握住他的。
“每日醉生夢死,算過得不壞吧!”他刻意打著哈哈,掩飾著心中的激動。
“嗯!但要保重身體,與分別時比,阮大哥瘦多了。”千姿抽回手,溫婉地陪在一邊坐下,“小飲杜康,通筋活血,若縱飲,會傷身骨的。阮大哥,你定要克制自已的性情。”
阮湛之驚愕地看了千姿幾眼,笑道:“千姿,你不象長了幾歲,而象長了許多歲,你會關心別人了?“
“呵,可能和我這兩年從醫有關。”千姿不好意思一笑,眼角的餘光掠過正和的山月寒喧的孔綜,奇怪他為何還不講來意。
“我的擔心是多餘的。沒有別人,千姿一樣可以過得很好。”阮湛之有些失落地自嘲一笑。
“不,是我幸運,遇到很多真心關心我的人。”
“那是你自身象顆璀璨的寶石,吸引著別人自願地想關心你、靠近你!”阮湛之挑高了眉,半玩笑半認真地說。
千姿粲然地看了他一眼,低下眼帘。“我不這樣認為,阮大哥。我想是上天奪走了我太多,現在以這樣的方式來彌補於我。我其實非常非常普通。”
阮湛之有點聽不明白她這滄桑落莫的語氣為何故,聽得心中戚然,“千姿,我娘親聽說你回來,非常開心,想邀你去我府中小住,可好?”
“小姐,”說話的是一直豎耳側聽的孔綜,他雙手抱拳,非常鄭重的樣子,“孔綜深夜來此,有件事想麻煩小姐。”
千姿恍若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盡,茫然的雙眼蒙上一層霧氳,“什麼事?”
“皇上眼疾加重,可否請小姐進宮診治?”
“天,怎麼會加重?”千姿控制不住狂跳的心,急促地問。室內其他人也都神色凝重地聽著。
“前晚皇上不慎碰翻宮燈,引起大火,怕是被煙嗆得,流淚不止。”火是真的,但話是假的。他“小孔明”發揮才智,刻意拖了兩日才來稽宅,為的就是要讓季小姐和皇上的思念越來越濃,以後什麼和什麼,都是水到渠成了。
千姿擰起了眉,不安地起身,走來走去。這種狀況一般只有一會便好些,他淚流不止為何呢?他真正傷得是腦呀?怪了,怪了。
“小姐,你能隨孔綜進宮一趟嗎?”
千姿有些猶豫,“御醫看過了嗎?”
“做了一大堆藥膳,皇上碰都不肯碰,那些個老夫子,能起什麼用呢?孔綜思來想去,只得厚著臉皮麻煩小姐了。”末尾的語氣刻意是真切的不好意思。
“談不上麻煩,只是皇上他知道你來稽宅嗎?”她還是有點心忌那日被拒之事。
“就是皇上讓孔綜過來請小姐進宮診治的。”
進宮診治?千姿咀嚼著這句話,微微被刺了下,哦,原來是診治,與別的無關。千姿啊,千姿,你還想要什麼呢?
當初從扁鵲山莊回來,不就是為診治嗎?不再計較太多了,如能讓他重見天日,她這點刺痛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