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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千姿不以為意地一笑。明日,又是一個新的開始了,她想到,不禁開心起來。
第五十三章,驟雨初歇 (二)
大幕徐徐拉開,一段清越的笛聲,爾後琴聲琮琮。只見簾幔一挑,一位盛裝女子輕移蓮步走到台中,立定身段,慢啟朱唇悠悠唱來:“我也曾捻花枝看慣嬌紅,我也曾披風羅獨坐玉堂……芳華落隨東風能夠幾程,春已盡人何處殘夢一場……”纏綿悱惻,清潤委婉,低咽處轉出悠揚,冷冷然有流水之韻,實在妙不可言。台下喝彩聲如雷動,好像平地里起了一場疾風,震得台頂子“嘩啦啦”地響。
台上歌聲稍歇,手中團扇半遮面,水袖甩落,身形輕轉,彩衣翩翩飛起,又唱道:“……則為這春意如酒,釀就他一池綢繆。薰風指柳,醉來肖長晝。卻看日影悄移,不由人怨上心頭……”唱到此處,觀者無不沉醉不已,偌大個紅伶堂靜悄悄毫無生息,只見風吹樹葉,燈火迷離。
千姿站在台側,瞠目結舌。她很少失形於色,但此刻,她卻一次又一次的驚愕、詫異、驚訝。
她知梨園這一行,分工非常細緻。本以為區子秋一定是演個小生之類的,在台上演繹才子佳人,或者少年將帥,風流倜儻,英俊威武,可怎麼也沒想著他竟然演的是位花旦。
台下他倨傲狂放,不可一世,令人近而卻步,台上的嬌麗多姿,千種風情,不由得讓人浮想聯翩,她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
一位堂堂男子能把女子演得如此出神,驕傲原來是有緣由的。
“小千原來是位姑娘家呀!”扮演丫環的一位女子正在候場,看到千姿,笑著說。
區子秋趾高氣揚地領著她去陳老闆,全戲班的人一下就知道她的身份,還有她的名字,也很奇怪區子秋竟然容忍一位女子近身,但看看穿了女裝後的千姿,黑黑的,一塊紅色的肉疤把半個臉遮去,也就瞭然了。
千姿回身點頭,不好意思地一笑,“出外方便,不得不扮作男子。”
“嗯,你的新東家唱得好吧!”
“我不算太懂,但是掌聲真的不錯。”
“他在江浙一帶紅遍天了,下面這些看戲的有些是從很遠的地方追過來,就是聽他唱戲,我們這個陳家班就靠他撐著。”
“怪不得脾氣很大。”千姿俏皮地聳聳肩。
“呵,是有些脾氣,但非常敬業,台上的他很好處,下了台就換了個人似的。”
鼓聲一停,小丫環上場了,區子秋輕移蓮步,走下台來。千姿忙遞過早涼著的茶水,只見區子秋額頭上全是密密的細汗,稍還有些氣喘。
唱戲好象很要力氣。
對著一個貌美如花的男子,千姿心理上有些怪怪的,想笑又想驚嘆,怕他發覺,背過身隱忍著。
“為何不說話,我唱得不好嗎?”區子秋不悅地發問,走向化妝間,他今晚的戲已經結束。
“啊,很好呀,至少比你琴彈得好多了。”
區子秋愣了下,一張艷容立刻拉下了,“你這樣的比較很特別。”
千姿感嘆一聲,“你何必為難我一個外行呢?那麼多的掌聲說明了一切,我的誇獎不重要。”
“不,很重要,你現在就說我唱得如何?”區子秋認真起來。
千姿有些哭笑不得,“嗯,唱得好,很好,非常好,行了嗎?”
“你這就是應付,不夠誠意。”他要求還有些高。
千姿雙目圓睜,“我發誓,句句是真。”
他“哼”了聲,轉過頭讓侍候化妝的人卸妝,“一會我不吃班子裡的夜宵,我要出去吃。”
“哦!”這些好象沒有必要和她匯報吧,怎麼樣是他的自由。比較而言,千姿還是願意和一起坐車的幾位相處。
熱情、友善,不拘束,大聲地笑、講話,給她一種從不曾有過的溫暖。
人很多時,她也就不必要七想八想。
“不是哦,是好!”區子秋被她的忽視激怒了,突地一下推翻了桌上的頭飾,卸妝的幫工嚇得愣住了。
千姿蹲下身撿起頭飾,淡淡地沖他一笑,“好!”
“不是這樣。”區子秋也不知要說明什麼,瞪著她,氣得直喘,“你現在是我的使喚丫頭,我到哪你也要到哪,要開開心心、嗓門大大的應聲。”
千姿臉色有些冷了,丟下頭飾,沒有表情地說,“區公子,我發現我好象不能勝任你給我的重任,你另請高明吧。“說完,她轉身就往外走去。
“給我站住!“區子秋一躍,反手抓住他,”在我沒先辭掉你之前,你沒有權利走人。”
千姿有些不耐煩,這世上竟然有如此自大的人,你有本事,不見得人人都在捧著你吧,心下對他不禁生起厭來。
她定定地看著他,“好,那你說吧!”
“說什麼?”
“先說辭退我呀!”
區子秋將臉一沉,拖著她又回到室內,“我現在還不想說,你還有些用處。”
千姿很慶幸自已在積雲山住了十多年,練就了淡泊包容的個性,要是換了別人,現在只怕已與他打起來了。
他好象不懂尊重別人,任著性情,以為世間的一切隨他轉而轉。
她輕輕駁開他的手,悶聲坐到一邊,幫工小心地看看他,又看看她,可能沒想到一個丫頭敢和台柱過不去。
千姿冷笑,決定明早就象陳老闆辭行。她不喜歡委屈自已,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自大狂。
區子秋一邊瞄著她,一邊催著幫工快點。
換上一件藍色的夾衫,束髮淨面,他又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走吧!”居高臨下站在千姿面前,他吩咐道。
“不去!”千姿秀眉一挑,擺出不妥協的神色。
區子秋急了,“你是真的假的?”
“我很認真。”千姿清冷地看了他一眼,“區公子,我和你之間沒有任何約束,做你丫頭是你一人決定,我可以隨時回絕,何況我沒有拿一點你的薪水。所以,對不起,你愛去哪就去哪,恕我不奉陪。”
“你……”區子秋氣得隨手碰到什麼就摔什麼,不一會,地上已一片狼藉。幫工嚇得跑出去找人,門外漸漸圍滿了人,陳老闆也過來了。
他抬手一個勁的沖區子秋賠著不是,“區公子,你不要生氣,我和小千說,你想怎樣就怎樣。”一邊沖千姿苦著臉使眼色,其他人也都請求地看著她。
千姿嘆息一聲,“別摔了,走吧,吃你的夜宵去。”
“我現在不想吃了。”區子秋停下了折騰,賭氣地說。
“好,是你不想去,那就不是我的事。”千姿擠出人叢,想找個地方喘口氣,實在有些受不了這位區大公子。
還沒走到門邊,一隻大手突地抓住她的,急匆匆地就向外面走去,她側身,區子秋繃著個臉,瞪了她一眼。
唉,真的很象小孩子,千姿笑了。
西湖邊有家茶樓點心不錯,茶是用虎跑泉中的泉水泡的西湖龍井,清新慡口。區子秋很會享受,內行地點了滿滿一桌。
他因為也唱夜戲,晚飯只簡單用了點,此刻是又餓又渴,悶頭吃了好一會,方覺元氣才緩過來。一抬頭,看見千姿只端著碗茶,點心一口都沒動。
他都沒嫌棄她是下人,直接讓她與他對座,要是換了別的女子不知要驚叫成什麼樣,而她卻處之不驚,可有可無的樣。
“為何不吃?”他來氣了。
“我吃過晚飯了。”千姿看著夜色中的西湖,聽著湖水輕盪,有些恍惚。
“這是夜宵。”他夾起一塊點心放到她盤中,“你那麼瘦,不吃胖點,屠夫也不娶你的。”
“那就不嫁嘍。”
“吃!”他又拗上了。
千姿微閉下眼,看著他,“區公子,不要強人所難,好不好?我今日讓了你,你不能得寸進尺。說實話吧,我吃得不多,而且不吃犖食。”
區子秋呆了,一個醜丫頭這麼難養。“估計你也吃不起犖食。”他沒好氣地說,心中卻奇異地掠過一絲憐惜。
“嗯!”她懶得和他辯,隨他說去吧!
“明天我們重尋一家,一定有你能吃的茶樓。”
是個心腸不算太壞的孩子,可惜她沒有打算肩負起教導的責任,明天,她要重尋的是另一家戲班,可以讓她淹沒、投入,如重生一般。
一個人獨吃沒什麼意思,區子秋又用了幾口,兩個結帳出來。
月輪皎潔,清冷冷地俯瞰著大地,千姿有些微寒地束了束衣衫,離開洛陽二月啦!
“你想家嗎,區公子?”
“不想!”區子秋斷然回答,“有什麼好想的,我就是因為不想呆才出來的。你呢?”
“我是呆不下去不得不離開。”
“嗯,是不是太窮?”
“呵,是呀!”
“你為什麼不彈琴呢,現在人都很風雅,你要是在茶樓、酒樓的奏琴,應該可以讓自已生活得更好點。”
“九指能彈嗎?”千姿苦笑。
“為什麼不能?沒有雙手的人可以用腳寫字、吃飯、洗衣,我一個男人能唱花旦,你只少了一個手指,就不能彈琴了嗎?”
千姿震住了,心象被什麼撞了下,他講得好象很有道理。她自以為失去手指並不能彈琴,卻沒有嘗試努力過。
“象你只輕撥一下,就令人震驚,如果可以對手彈奏,不知是什麼樣的境界呢!”
“我……”我能行嗎?她有些不敢確定。
兩個人默默地走著,快到紅伶館的那條街時,暗處突然一下跳出四位帶刀佩劍的男子,神情恭謹而剽悍。
千姿微微一驚,腦中一下就想到莫不是洛陽來人了。
“公子!”領頭的說話了。
她心一下落了下來,原來是區子秋的熟人。
區子秋一臉不耐,掃了他們幾眼,厲聲問:“你們來做什麼?”
“公子離莊三年了,期限已到,該回莊了。”
“如果我說不呢?”
“那就別怪小的們不敬了。”四人說著,把他們二人一下圍住。
“你們如逼我,我立馬娶她為妻。”區子秋猛地抱住千姿,怒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