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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倆都愛潔成癖,上午問診一結束,洗面淨身,才肯坐下用飯。千姿換好衣衫進花廳時,兩人還沒出來呢!
侍女笑嘻嘻先捧上一盤蜜瓜,“小千姑娘,你先吃點這個。”山莊四季珍稀瓜果不斷,有自身種植的,也有病患不遠千里捎來的。
千姿剛嘗了兩口,父子倆進來了,區子秋自如地從千姿手中拿過蜜瓜,自在地啃著,千姿哭笑不得地看著他,確如區神醫所言,一年多了,他對她的新奇一點都沒有過,反到有加劇的跡象。
“盤裡有,為何要搶小千的?”賽華佗瞪了他一眼。
“就是因為有太多,才不稀罕,而小千手中卻只有一塊,吃起來自然甜了。”他理直氣壯。
侍女們含笑把飯菜端上。
夾了滿滿一大筷菜放進千姿的碗裡,區子秋說,“小千,下午我帶你去山下鎮上轉轉,晚上回來你教我彈琴可好?”
自從手指接了後,千姿稍稍適應,已能自如地彈琴,但儘量避開那根假指。
“我有點累,下午休息好,就彈琴吧!我不想下山。”千姿的神色有些疲憊。
“鎮上今日有廟會,人很多,難得的,去吧!”
“小千累了,你就不要拉上她,自已去吧!”賽華佗有點偏愛乖巧的千姿。
“能有多累,我不也一樣忙了一上午嗎?小千,說好了,我一會在你房前等你。”說著,埋頭吃飯,不接受拒絕。
千姿低下眼帘,不再言語,神情卻冷了。
賽華佗看在眼中,急在心裡,這樣下去,如何能留下小千呀?“子秋,廟會又不是僅此一次,以後再去吧!”
區子秋皺起眉頭,“怦”扔了筷子,掉頭就出門了。
一桌飯菜芬香撲鼻,再無人品嘗了。
“唉,都是我教子無方,他如今才如此任性自大,不在意別人的感受。”賽華佗內疚地看著千姿,欲言又休。
“先生,沒事的,我現在想起真的要到鎮上去轉轉。”千姿反過來安慰他。
“小千,你有沒有看到子秋只對你和我如此?”
“咦?”
“他雖然孩子性重,但在他心中,你和我是一樣的份量。好好玩吧,明日不要看診了,多睡會。”區神醫語重心長地嘆了口氣,“他此刻必固執地坐在你房前,你如不聽他的,他會一直坐下去,為難你了,小千。”
千姿晃晃悠悠地回房,門前木棉樹下,區子秋氣宇軒昂,一雙眸子寒若深潭,負手站著,看見千姿,目光不再移動。
千姿挫敗地點點頭,“我換件衣裳就出來。”
冷麵終於融化,區子秋歡喜地拉住她的手,“不要換衣,你什麼樣都好!你來山莊好些日子,從沒出過莊,我打聽到今日有廟會,就是想帶你去散散心,好好玩玩,吃點好吃的,買點小玩藝,雖然山上苗伯把什麼都備好了,但哪有自已親手買的開心,是不是?你累,我背著你好了。”說著,他作勢就要抱她。
“別,別!”千姿忙擺手,“我現在精神好得很。”他原來是為她著想呀,她不禁有些感動。
“拉著吧!”他不敢奢想的,以前在外面流浪時,他便看出多少女子看他的眼神象是要把他活吞似的,可唯有千姿看著他的眼波一點浪花都沒有,有時甚至還泛出不屑的波瀾。可就這樣的千姿,讓他動心了。
千姿無奈地任由他拉著手,相偕著向山下走去。
鎮上確實熱鬧,各式小販把一條不長的街道擠得水泄不通,想移下腳都很難。千姿不一會就被推搡得滿頭大汗,為怕和區子秋走散,只得緊抓著他的手。
“我們去酒樓坐坐吧!”人太多,根本沒辦法細細逛攤,區子秋抬頭看到街邊一座頗乾淨的酒樓,長臂擁著千姿。
“好!”山下不比山上涼快,千姿吃不消了。
酒樓的夥計瞧見有客人進來,忙迎上前,笑吟吟地把二位打量了下,領進樓下一張臨窗的位置,“本店的紅燒牛舌、醬鴨脯都是漠北名菜,客官要不要點來嘗嘗。”
“你們有些什麼素淨的名菜嗎?”區子秋一聽,揮下手,問道。
夥計一愣,“素菜沒有名貴的,只有些簡單的,客官要嗎?”
“行,但茶一定要好!”他們反正是坐著歇會,吃什麼到不在意,看千姿汗淋淋的,他有些不舍。“如果不想玩,我們就早點上山吧!”
千姿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窗外的行人上,聽見問話,回過頭一笑,“都下山了,就不急。”
“可是這人多得哪能站啊,能買著什麼呢?”他可是思量著能買點東西送給小千的。
“子秋想要什麼,小王送你好了。”一位高大的男子剛好從樓上下來,聽到區子秋的埋怨,樂了。
第六十二章,悠然南山 (四)
廳堂里一陣騷動,高大魁梧的赫連浚無視眾人訝異的目光,大笑著走向區子秋。
“瞧見了嗎?那是匈奴的二王子,能騎善she,英偉豁達。”鄰桌的客人湊首悄然議論著。
“嗯,這些日子他代匈奴王巡查漠北一帶,昨日剛下塌這小鎮,聽侍衛們議論說要拜訪故人。”
說是悄語,音量大得絲毫不漏地全傳進千姿的耳中,她沒吭聲,埋頭茶盞間,品嘗漠北風味的酡茶。
區子秋欣喜地站起身,剛想抱拳,就被赫連浚一把抱住,“幾年不見,子秋越發俊美逼人了。”
“二王子越見雄偉!”區子秋難得也會寒喧,耳中閃爍著對赫連浚的欣賞。
“哈哈,小王本想明日上山拜望區神醫,沒想到今日就碰見子秋了。父王對神醫當年的救命之恩一直念念不忘,可因為國事牽制,不能隨意出行,這次小王出宮巡查,特地叮囑要來看看神醫。神醫他可好?”
“嗯,他好著呢!”區子秋嘴角輕揚,毫不吝嗇的微笑。
“那擇日不如撞日,小王今日便隨你一同上山,你飯可曾用好?”赫連浚朗聲說道,一邊回身吩咐侍衛回營準備禮物。
區子秋略遲疑了下,側身探詢千姿的意見,她似乎很中意這裡的茶水,一大壺茶喝得都快見底了。
“小千?”
她慢悠悠地抬起頭,赫連浚正回過身,四目相對,她盈盈一笑,赫連浚卻驚得張大了嘴,目瞪口呆地直盯著她的雙眸。
“你……你……?”他蹙緊眉,一個名字呼之欲出。
“她是小千,我父親新收的弟子。”區子秋為二人介紹著,“這裡匈奴國二王子赫連浚。”
她現在有點後悔當初怎麼沒把名改成什麼花什麼香的,小千,再加上沒有善加掩飾的眼睛,熟識的人自然而然會覺著似曾相識。
世界小得滄海桑田,你仍能遇見當初為誰掉的那滴淚。
名字沒什麼變,眼睛沒變,神態依舊,嗓音依舊,她不遮不藏,在區子秋背身時,暗朝赫連浚擺擺手,示意他不要繼續,赫連浚會意點頭,激動得神采飛揚。
“想不到小王此次來扁鵲山莊,居然收穫這麼大。”他一語雙關。
“是嗎?那就多住些日子。”區子秋誠心地說,又一次看向千姿,“小千?”
“子秋,人這麼多,我也沒遊興,早些回山莊吧!”早面對晚面對都必須面對,她淡然地一笑,把手放進區子秋掌心。
赫連浚目光掃過,面色立時不悅。區子秋輕輕握住,沖她溫柔一笑,“行,今日先回莊,改日我再補給你。”
“嗯!”她低眉。
匈奴王五十大壽那天,與群臣喝酒狂歡,直至第二日清晨,王妃扶著回宮休息時,他突然嘴角一歪,身子一軟,人成了具只能轉眼卻不能動不能開口的軀體,幸好賽華佗當時在匈奴國遊玩,幾枚銀針,幾劑湯藥,二個月,妙手回春,讓匈奴王又可馳騁糙原。從那時起,二人結為莫逆之交,逢年過節,匈奴王有時親往,有時派太子、王子代住,說來也是扁鵲山莊的常客。因與大晉朝的戰事,這年把疏散了些。
扁鵲山莊今夜燭火通明、笑聲朗朗,花廳中盛宴款待遠到的客人,千姿是女子,雖賽華佗不拘禮節,但她不沾犖食、酒水,也就沒勉強她參加。
千姿去藥房看了下曬乾的藥糙,又探視今日新收的那位斷骨男子,詢問幾句,心中有了底,丫環催了幾次,她方才進花廳用飯。
在區子秋的堅持下,她占了他書樓的一邊,休息、吃飯都在這,兩人合用一間清雅的院子。
書樓有專人管理,聽說是區子秋娘親生前最喜歡的處所。
她端坐桌邊,丫環送上飯菜,都是些珍稀時新的果品素菜。天氣微熱,丫頭們穿得都非常清涼,目的不外乎想公子區子秋多看一眼,她的存在,不會讓任何人緊張的。無論環肥燕瘦,站在她面前,都會充滿自信。
她有一張無比安全的面容。
但今夜,這面容也不安全了。
挑了幾筷,心無助地亂跳著。赫連浚在她走時,還幽禁在洛陽,一定知曉許多洛陽的舊事,她是聽還是不聽呢?
扁鵲山莊與世隔絕的日子,是她一直渴望的,雖然孤單,但很安寧。
世事總是沒得選擇。
她苦笑擱下筷子,起身回寢室梳洗淨身,好過歹過,總要過,該怎樣就怎樣吧!
天邊抹上淡淡的月暈,星光點點。她無例外地開始夜讀,醫術太過深奧博大,需用太多的盡力去對待。
耳邊響起對面樓門的開關聲,區子秋想必回來了。只要她門掩著,他就不會過來打擾。
“怦”,有石子敲打著窗欞,她揚眉,嘆了口氣,該來的還是來了。
她,季千姿,稽康之女,稽紹之妹,如今改名小千,隱姓埋名寄住扁鵲山莊。世間沒有永遠安全的地方。
躡手躡腳開了院門出來,明月高掛,林間霧氣漸濃,置身其中,猶如遊走仙境。
一抹人影,若隱若現地,就在不到十步外的距離。
她下意識地停下腳步。
“季小姐,果真是你嗎?”赫連浚疾步來到她的面前,徐徐伸出手,想要摸上她的額頭,確定她的真實,她直覺避開。
“自洛陽一別,說來都已一年有餘,任搜遍角角落落,誰會想到你會在這神仙之地扁鵲山莊呢!”他愉悅地說著,“說說看,你是怎麼來到這裡,又如何做了神醫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