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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籬圍成的小院,沒有其他樹木,只幾杆修竹。雖葉落紛紛,但那份幽靜仍在。屋內素淨,簡單的臥具和裝飾,除了一張琴架有些名貴。
千姿環視四周,精緻小巧的木屋自有一股山野清淡幽雅的韻味,她淡淡一笑,回視正期盼著她讚許的阮湛之。
“滿意嗎?”阮湛之低聲一笑,歡喜地凝視著麗容。
“太破費了,阮大哥,”她有點承受不住,遲疑地站在院中,不肯走進,“你明知我只是小住,等哥哥一成婚,我便回積雲山,不需要這樣的。”
“哪裡是破費,只是一間小木屋,值得你那樣講嗎?”他太在意她了,做一點點都讓她這麼不自在,幸好沒敢突兀地送她任何衣物。“不管是小住還是長住,都想讓你感覺象家中一般。”
千姿不自覺淡出一絲動容,“阮大哥先是為我留下稽宅,現在又收留我,真的過意不去。”
阮湛之無可奈何地微嘆,“要是有一日你對我不必如此拘泥,我心中會更好受一點。”
“阮大哥,”她臉兒微微一紅,忙卸下冷漠的神色,“我只是無以回報,才那樣說。”
“當年我把你從刑架前抱進懷中時,就沒想過要回報,千里迢迢送你去積雲山療心傷,也沒圖回報,現今只是給你一間可以避風雨的小屋,你為何要那麼耿耿於懷呢?你說要搬進阮府,我還以為我們算不上好友,但起碼應是腥腥相惜的知音。”
說到最後,他氣得轉過身。
淡淡的月光灑在他肩上,顯得有些孤寂。風吹過竹林,沙沙作響,她一陣錯覺,似乎回到了遇刺的那晚。
“大哥?”她瑟縮著靠近阮湛之,陡然發覺不禁喊出口的人是馬曄。
感覺到身後的相依,阮湛之極為錯愕,心中生出一股難言的歡喜,一動也不敢動。“千姿,你知道嗎?我不求富貴,不求高官,只求高山流水,琴瑟合璧。你懂嗎?”
她站直身,“我只求隨意、寧靜、深谷、高山、閒雲的生活,對人間情愛我無意感知。”
“千姿現在這樣講,是太年幼,有一日長大了,就不會這樣講的。從前,我也狂言不會為哪一位女子駐足,但現今我不敢這樣講了。”他象位好老師柔聲教導著。
“我和阮大哥是不同的,積雲山是我的歸宿。阮大哥,你不要執著了。”她低聲說道。
阮湛之訝異地轉過身,“千姿是懂我的心,對不對?沒有關係,回積雲山就回吧,我也正想雲遊四方,積雲山幽雅寧靜,作為歸宿也不錯。”
“阮大哥……”她皺起秀眉,很煩躁為這件事說來說去。
“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他撫摸著她的發心,“三歲時,我送你上山,現在,我還會平平安安把你送上積雲山。”然後在山下小鎮搭個小屋,讀讀書、寫寫詩,陪著她。有一天,她自然會下山的。
“隨你吧!”她不懂他哪來的深情,搖搖頭。“這些日就打擾阮大哥了。”
“我很開心這樣的打擾,放心,廚子雖不及樓外樓的手藝,但一定也會令你胃口大開的。天已晚了,睡吧,放心地睡,很安靜也很安全,我會守護你。”永遠,永遠!
濕濡的雙眸目送著瀟灑的男子走遠,不急著進屋,抱膝坐到木屋前的台階上,涼氣逼人,她抖了下。
每一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面,許多人都以為她喜靜愛幽,其實內心她非常渴慕很多人在一起,大聲笑大聲鬧,當然都要是熟知的人,就象樓外樓一樣,錢衛、孔綜,就連大塊頭的石磊,她都喜歡,看他們喝酒、行酒令,或者認真地做事,象一家人一般,可惜她只有自已,只得尋個糙堂什麼的享受幽靜。
夜風微微的,月上中天,一個人獨賞這輪明月,太過奢侈,她落莫地一笑。
沒有睡意,也沒有藥圃可以打發時光,只想這樣呆坐著,什麼都不想,默默等待又一天的來到。
哦,明日該進宮了。
那個道貌岸然的老皇上裝什麼慈祥呢,她懶得多看一眼,反到那如花似玉的娘娘惹起她的好奇,有什麼樣的信念支持著她夜夜面對雞皮鶴髮?穩重忠誠的兄長為何有點不一樣呢?
進宮吧,也許答案就在裡面,雖然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但那裡有個人曾經住過十年,她還是想進去看看。
月沉沉,人悄悄,一柱後庭香裊。風流帝子不歸來,滿地禁花慵掃。季千姿站在御花園的水榭前,抬頭看月,驀地想起阮大哥口中常吟誦的一首詩。這宮中的月比宮外的月看起來孤單,雖金堆玉砌、妃嬪如雲,卻象幅牆上的畫,沒有一絲生氣。
她一點也不喜歡。
“季小姐,請過來坐?”司馬衷手足無措地站在她身後,心慌慌的。她的到來,如一個巨大的驚喜,他有點不敢置信。
司馬炎為表誠意,特地把晚膳擺在御花園的水榭中,水中點滿了各色河燈,月映在水中,燈月相映,美倫美奐。
席中只司馬炎、胡皇后,還有司馬衷和匡妃,客人僅稽紹和千姿,象一桌溫馨的家宴。
御膳房特地為她開了桌素席,琳琅滿目,色彩繽紛,想是也花了番心思。
席間最開心的莫過於司馬衷了,他毫不掩飾眼中的戀慕,就連司馬炎幾次輕咳暗示,他都沒有在意。
“季小姐,口味可還適合?”他眼中放不下別人,一坐下,看她挑了點菜,忙問道。
季千姿淺淺點頭,瞄見匡似畫與兄長之間視線有意無意的交結,司馬炎冷然看著司馬衷的目光,幽幽暗嘆。
“那你要多吃點。”司馬衷歡喜地夾了兩筷菜,放到她碗中。一放才發覺夾的是自已面前的菜,並不是素菜,不禁懊惱自責,“對不起,弄髒了你的碗,來人,快,快,幫季小姐撤去,換新碗。”
司馬炎不動聲色看著他誠惶誠恐的樣,暗暗發笑,舉起杯淺抿著,胡皇后也愕然地看著兒子。
“娘娘,你身子好些了嗎?”稽紹舉起杯向匡似畫。
“好多了。”匡似畫柔柔地看了眼千姿,有些同情地皺皺眉頭。
稽紹不放心地又多看了幾眼,唉,明知不應該,還是忍不住留戀。
司馬衷還在期期艾艾喋喋不休,好像不滿十歲的稚童,季千姿傾傾嘴角,本想專心吃完飯就走人,看來不能如願。
“季小姐,御花園的花房新育了幾株名jú,晚膳後小王陪你看看去?”
“多謝太子,哥哥有事,我們要早些回府,哥哥?”她側過頭輕喚著。
“呃?”稽紹愣了下,匆匆收回匡似畫臉上的目光,並沒聽清她的話,只搖了搖頭。
“你看,你看,稽卿沒有事,你可以留下一會的。”司馬衷旁若無人欣喜地大叫。
“皇上!”胡皇后幽幽地嘆了口氣,權傾天下的太子竟然在一個小女子面前如此失態,她這個皇后臉都無處擱了。
“沒事,男人都有這一面。”司馬炎溫柔地瞥向匡似畫,他在她面前,不也如此嗎?不管路遇多少鶯鶯燕燕,心底最深處卻只有一人。
看來司馬衷是動了真情,可惜卻是碰不得的,他同情地搖頭,這位季小姐,有其父風範,除非她心中容下對方,不然絕對是沒有任何可能擁有,只怕刀架在頸間也是沒用的。
瞧著哥哥痛苦溫柔的視線輕輕柔柔、不知不覺就落在匡娘娘身上,季千姿低下眼帘,直想嘆氣,哥哥瘋啦!
這位娘娘惹起的風波還嫌小嗎?她不禁有些擔憂。
“季小姐,行嗎?”痴痴凝視著季千姿美麗的容顏,司馬衷暗品一會可以與之漫步月下的情景,身子都快飄起來了。
“行。”哥哥無意離開,她有什麼理由先行一步呢?
“謝謝,小王敬你。”司馬衷漲紅臉,舉起杯,一飲而盡。
“哦!”她只碰了碰唇,無意看他,心思全被哥哥的落莫占去了。
第三十八章,月滿溢淚 (三)
月色如紗,美人在側,更請得一直讓他敬慕卻又心懼的稽康一對兒女在座,司馬炎心情大悅,無人敬酒,自品自酌,淺抿淡抿,席散時,竟然喝醉了。
扶著桌几,站起身,紅光滿面,步履蹣跚,對著匡似畫痴笑著。胡皇后不滿地瞪了一眼匡妃,回身,“來啊,把皇上扶到中宮去。”皇上上次在中宮,她都記不起是哪日了,今日皇上喝醉,當然不可能讓那個一臉怯生生卻很會惹皇上心憐的匡娘娘再霸占。
幾位太監上前扶起司馬炎步上龍輦。
“衷兒,你代父皇招待下客人,母后先過去照應了。”疼愛地叮囑太子兩句,她驕傲地沖眾人點了下頭,一甩長長的衣袂,前護後擁轉身離開。
水榭一下冷清了許多。
司馬衷冷漠地對著夜色糙糙施下禮,回過頭,嘴角輕揚,毫不吝嗇的對季千姿微笑,“季小姐,月色正好,我們也去花圃瞧瞧吧!”
季千姿抬頭看兄長。
稽紹象失了心魄,臉色悠遠,僵直地站著,眼神慌亂。旁邊的匡似畫反到一臉恬靜,臉上浮出若隱若現的笑意。
“哥哥,你陪我去花圃嗎?”她慢悠悠地走到二人中間,隔住稽紹的視線。
稽紹愣了下,回過神,稍稍沉思了,“你先去,我送下匡娘娘回閣,然後便去花圃尋你。”
匡似畫並沒有開口推卻,反到很自然地和宮女站在一邊等著。司馬衷心中一動,暗示地沖匡似畫眨下眼,“放心吧,花圃就在御花園的里側,稽卿幾步就能趕上,我們快走吧!”
匡似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當沒看見,背過身去。
千姿遲疑了下,秀眉微擰,“哥哥,你可要快點呀!”
“嗯!”稽紹心事重重地點頭。
東宮的宋公公提著宮燈,恭敬地上前引路,司馬衷含笑地讓在一側,她一步一回首,不放心地走向園子深處。
稽紹越過匡似畫的肩頭,瞧了下茫茫的夜色,低聲道:“娘娘,我們也走吧!”
“好!”匡似畫語意輕快,好象十分的快樂。
落痕提了盞小宮燈,先行走著。他們並肩,非常悠閒非常悠閒地走著。
御花園中,靜悄悄的,月光從樹梢間零零落落灑在二人的身上,不時一兩隻夜鳥從林中低鳴著飛過,季千姿雙手互絞,含笑地看著。“稽大人,不知為什麼,我今天特別特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