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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風得意”這個詞不足以描述他現在的境界。

    早知如此,當初真該早點把那位匡小姐呈給老皇上,愉悅了他,也愉悅了自已。唉,浪費十年的光陰呀!

    幸好,還不晚。現在,皇上越發蒼老,他正青壯,這如畫般的錦繡河山就要易主換號啦!

    司馬衷得意的搖頭晃腦,從刑部視查回宮,打馬在街頭,看著洛陽繁榮的街景、路上羨慕的眼光,真是心情大好。好男兒有所為有所不為,他懶得理睬那些,為我所用者,不管能為與不能為,他都敢為。

    人不為已,天殊地滅。

    太學院、貢院與皇宮坐落在一處。經過太學院時,司馬衷突地皺起了眉頭,“宋公公,今日有什麼不對嗎?”他側馬問跟隨著的東宮大太監。

    宋公公四下張望,又豎耳凝神,恍然大悟道:“太子,今兒沒聽到那群太學生的讀書聲啊!”

    “對!”司馬衷一拍大腿,“小王說呢,往日走到這兒,便是聽到那群書呆子嗚呀哇呀的哼哼聲,今日阮湛之沒開課?”

    “不會,太子,你看阮府的轎子停在院外呢!太子,你聽……”

    一陣急促的古琴聲從太學院的書舍傳出,帶著清亮的鏡子般的聲音,空明,穿透遠古,爾後轉變成幽泉微風,這時,簫加了進來,一高一低,曲折綿長,月裁月破,豁然開朗,聞者似放下一切身體外的塵雜、無我無物、超然物外、身、心潔淨無暇,滿懷幽古之情,與古賢一道品味山水的歡樂、智慧的皈依。

    司馬衷痴了,情不自禁跨下馬,抬腳上階,輕輕的。

    偌大的書舍,三千太學生正襟端坐,滿臉虔誠、傾慕,前側,一位頭戴紗帽的白衣女子在窗下撫琴,俊朗的阮湛之手持管簫,兩眼含情,與她吹奏默契。

    “好曲!”司馬衷用力拍手,脫口叫道。

    琴音戛然而止,太學生們齊唰唰站起,看向他。如果他沒有看錯,那種神情叫做嫌惡。

    司馬衷有些羞惱,乾笑幾聲,背著手,闊步走進書舍,“繼續啊,怎麼停下呢?”

    白衣女子已轉過身去,阮湛之冷漠地沖他一施禮,“太子駕到,不知有何見教?”

    說實話,司馬衷有點怕阮湛之,不是打不過他,而是那種所謂的文人氣節,讓他

    找不出任何理由罵他、整他。他就那樣冷冷的往那裡一站,讀他的書,行他的事,管你是太子王孫,與他無關,他不求高官,不,是你把高官捧在他面前,求他做,他都不屑一顧。禮貌得挑不出一點毛病,卻又讓你感覺得到不受尊重。司馬衷很嘔心這事。

    文人如柳,折不斷根系,來年一發芽,又綠意滿樹。

    父皇曾經怒殺過文人之首稽康,換來的卻是無盡的悔意,三千太學生的聚眾抗議,至今仍歷歷在目。

    文人是吃軟不吃硬,只能細哄誘。朝庭重用稽紹、看重阮湛之,才讓太學生們激憤的心慢慢平靜。

    治國不能全靠武力,文人的作用同樣不可小視,洋洋灑灑千言,便可顛倒乾坤。

    君王心胸如海,能包容得下這該死的假清高。

    司馬衷佯裝恭敬,抬手還禮,“小王只知阮先生才高八斗,沒想到簫也吹得如此出神,真是多才多藝。小王出公差經過院下,情不自禁聞曲下馬,意猶未盡,沿曲上樓,好奇這彈琴之人是誰,哈,沒想到是阮先生。阮先生日後不教書,進宮做樂師也不錯。”

    阮湛之俊朗的面容一冷,淡淡笑道:“阮某吹簫是給知音聽,不為取悅別人。”

    司馬衷臉一僵,知道話說錯了,無趣地笑道:“那是,那是,阮先生是何等風雅之人,怎能做那俗事?”心下對阮湛之不禁又恨幾分,三千學生一個個滿臉嚴防的眼神,讓他氣不打一處來。

    別人討好他都來不及,今日他卻象一個不受歡迎的人闖了進來,受人嫌棄,他真恨不得一把火燒了這書舍,殺了這群書呆子。

    小不忍則亂大謀,在剛取得父皇信任之時,切不可憑性情做事。

    司馬衷吞下氣惱,眼嘀溜溜地轉著,瞥見白衣女子正在收拾古琴,修長白淨的手指只那麼一撫,就已讓人魂不守舍,雖然白紗遮面,但纖細飄逸的體態,天成的清雅,想來也是一美麗女子。

    他的腿邁不動了。

    “阮先生,你還沒有介紹這位琴藝絕倫的姑娘呢?”他故作風度翩翩,對白衣女子行了個成年男女間的見面禮。

    白衣女子淺淺彎身,極為冷傲。

    阮湛之譏諷一笑,“太子是貴人忘事,這位姑娘是太子熟知的人。”

    司馬衷愣了,他這人有一長處,就是對喜歡的東西過目不忘,如果他真的見過眼前這位女子,他一定不可能記不住。“不會呀,姑娘,我們見過嗎?”

    季千姿愕然地看向阮湛之,他不著痕跡把她護在身後,“太子記得稽學士嗎?”

    司馬衷眼瞪得圓圓的,這沒事提那個煞神幹嗎?“咳,咳,小王有一點印象。”

    季千姿身子一顫,漠神地看向遠方。

    一陣風從窗外吹進書舍,她臉上的面紗微微掀起。“呀!”三千學子齊聲驚嘆一聲,司馬衷更如被雷擊一般。

    這是仙境哪位跑錯地方的女神?她美得令人心凜、美得令人卑微、渺小,如能博她一眼關視,不亞如久雨之後突遇陽光照輝。

    匡似畫已夠美了,美得出塵、清靈,但與她一比,那樣的美還是太過平淡,不夠大氣。

    “她……她……”司馬衷結結巴巴,口不擇言。

    “太子,”阮湛之淡蔑一笑,“這裡稽康學士的千金----稽千姿小姐。”

    司馬衷驚愕地倒退一步,怪不得有這樣的風範,一時不敢正視。“小王沒聽稽侍中說起過。”

    “稽小姐剛回洛陽。”阮湛之不想說太多,更不想瞧那幅蠢態。揮手讓太學士們坐下,“太子如果沒有事吩咐,阮某準備授課。”

    司馬衷鼓起勇氣,巴巴地盯著季千姿,根本什麼都聽不見,湊前一步,討好地問:“季小姐,習慣洛陽的飲食嗎?有沒有逛過洛河水苑?”

    “我是帶發出家之人,對一切飲食與遊玩全無緣。”季千姿不悅他看她的眼神,再無彈琴的興趣。冷冷地拿起琴,沖阮湛之與眾太學生一點頭,“以後再與諸位奏琴吟詩吧,今日天氣太暖,我要回去納涼。”

    司馬衷毫不在意她的冷漠,“可否讓小王送季小姐回府?”

    阮湛之眼睛一眯,搶上前道:“這種小事不敢勞駕太子,還是阮某來吧!”

    季千姿不耐煩地搖頭,“多謝各位,不必相送,千姿有車。”朝著窗外呼道,“石磊!”

    一位健壯的漢子聞聲進來,也看各位,拿起桌上的琴,沉默地站在一邊。冷酷的氣息讓眾人心悸。

    “呵,看來稽侍中把妹妹照顧得很好。”司馬衷堆起一臉溫柔,輕聲細語,“等天氣轉涼,季小姐方便的話,到皇宮來玩,小王會放下所有的政事,好好做個嚮導。”

    季千姿怪異地看了他一眼,疏離一笑,“多謝太子!”

    馬車緩緩駛離太學院,三千太學生悵然地呆坐書舍,猶覺剛才的琴簫和鳴與佳人如夢境。阮湛之恍惚地倚在窗前,心空落落的。

    太學院外,司馬衷張大嘴,朝著馬車的方向,不能回神。“宋公公,剛剛那是真的嗎?”

    “太子,確有稽小姐其人。”宋公公悄然搖頭,但好象那稽小姐不是太子可以隨意碰的女子。

    剛剛那幫太學生嚴護的神態,他可是看得真。

    “小王第一次覺得自已微不足道,心突突地狂跳,傻傻的!”司馬衷失魂落泊地跨上馬,“也不知她可願賞光到皇宮坐坐?”

    這不敢確定的話語,宋公公聽得想笑,“你是太子呀,想請誰,誰敢拒絕啊!”

    “她不一樣。”不知為何,他對她,一點褻瀆的念頭都不敢,“她能和小王一起走走,對我笑一下,聽她彈彈琴,小王就滿足了。”

    如果,如果能牽下她的手,那麼讓他放棄現在的太子之位,他都願意。看著她,他湧上心頭的是疼惜、愛憐、不舍,而不是肉慾的占有。

    宋公公皺起眉頭,太子也太小心翼翼了吧!稽侍中在朝中做官,讓他妹妹做這點小事應該不難。太子平時對他們下人都不錯,他們也該為太子出出力了。

    第十六章,清風徐來 下

    樓外樓看似一間豪華的酒樓,夥計也都是笑容可掬的夥計,侍女雖美艷,但也沒什麼特別之處。其實這樓中每一個人到每一間廳室,都是孔綜精心挑選、精心設計。

    夥計放下抹布、餐勺,侍女擱下湯盤,換上勁裝,便能飛檐走壁、殺人於無跡。廳室稍一變動,便如一座迷宮,二個時辰可安全撤離洛陽城。

    他花了四年,才有了今日的樓外樓。司馬曄此次來洛陽,成敗在此一舉,他絲毫不敢有任何閃失。

    季千姿是個意外,幸好她從不過問樓外樓的任何一切,也很少和夥計們聊天,除了和司馬曄親近外,她把自已與大家隔得很遠。

    他看得出司馬曄誠心想照顧好她,盡了全力讓她快樂。他和夥計們愛屋及烏,也是沒有理由的呵護著。很有默契地,當她妝容成男子,他們會稱呼“季公子”,當她一身女裝時,他們就會稱“季小姐。”

    稱呼“季小姐”的時刻越來越多了。

    天還沒擦黑,馬車從後院緩緩進來,季千姿跳下馬車,摘了紗帽,挽起袖子,直奔藥圃,一言不發地從井邊提水澆苗。

    才剛一日,已經隱約可以看到一些綠色的小芽了。

    郭俊很講信用,今日就急不迭地率了一群同僚到樓外樓作客。馬曄幾杯水酒,幾句笑語,加上郭俊五體投地的介紹,已徵得一幫朝臣全然的信任。酒席杯盞間,毫不防備地議起朝事,一個個還神態恭敬地諮詢馬先生的意見。

    他總是微笑,不答言,無意中輕帶一筆,輕飄飄把事態引向另一端。

    皇帝眷戀新妃,不理朝政,現太子總管政事。

    前太子從匈奴出逃,至今不知去向,朝庭欲出兵匈奴。

    廣東、廣西大旱,田間顆粒無收。

    朝庭糧銀吃緊,已快支不出眾臣的俸祿,更別談將士們的軍響了。

    ……

    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好到不能再好。馬曄溫和地勸了幾杯,神色凜然地打量著眾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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