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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能已在輪迴中過了好幾世,也許今生有妻有子,已然是個兒孫滿堂的老頭。
是不是我的確太執著?
但我就是想看一看他,不管他現在是什麼模樣。
“你是妖怪?”
某天,我正在山坡上曬著太陽打瞌睡,忽然聽見一聲問詢。
我神識陡然清醒,便看見一個頂多十歲的娃兒,松松垮垮的道袍挽著袖口和褲腳,雙眼亮閃閃地盯著我。
我抖掉身上的鳥糞雜糙青苔,變回人形一骨碌坐起。
“是。”
他說:“唔。”
我道:“本座看起來就是一塊尋常的石頭。你怎麼知道我是妖怪?”
他認真道:“你身上有靈氣。”
可我明明隱去了氣息。
他又道:“不過你身上的氣和我知道的妖氣不太一樣。你為什麼要做妖怪?”
我沒回答,只問:“你叫什麼名字?”
他一本正經道:“小道道號初涵。”
我點點頭,一彈指,他袖中的黃紙和筆飛了出來。
在他還一臉呆怔的時候,我展開黃紙,刷刷落筆。
“本座名為青回,就是紙上寫的這兩個字。拿著,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妖怪了。”
黃紙粉碎,化成虛浮的兩個朱色大字,沒入他的掌心。他繼續呆呆地愣著,我接著道:“本座個子大,很能打,一定能讓你快點成仙。”
他低下頭:“師父說,我前生因執念做過很大的錯事,不太可能成仙了。”
我道:“沒關係,天命並非不可逆。有本座在,包你成仙!”
他再抬頭看著我:“那你為何自己不成仙?”
我一怔,片刻後道:“因為一個人成仙太孤單,和別人一起比較好。”
他眨眨眼,咧開豁了一顆牙的嘴。
我縱起雲光,將小豁牙抱上雲頭,遠處松雲山峰凌入蒼穹,雲霧環繞。
光陰已過無數載,幸它仍在,未成滄海。
下方忽有人聲:“哇,雲上有人,我們看見神仙了?快快下拜!”
“是玄覽派得道的高人吧。”
另一個聲音入耳,我不禁停住,往下看去。
應是幾個結伴而游的書生。
一藍衣者抬頭看著我這朵雲,咂舌:“能縱雲踏劍,呼風喚雨,長生飛升。與他們一比,你我費勁心血為求功名,真俗不可耐不值一提矣。”
另一看起來最年輕的書生淡淡一笑:“想來修仙亦比我們讀書要辛苦許多,道不同,不可比。各有各的執著。”
藍衣者道:“言微賢弟說的及是。光想想每天要吃青菜蘿蔔皮,我就受不了了。唉,還是不要做那夢,好好預備科試罷。”
幾個書生談笑著繼續向前。
我盯著那叫言微的書生,莫名感到一絲……熟悉。
我心中大亂,再轉頭看向抓著我袖口的小豁牙,他一臉茫然瞪大眼看著我。
我再看看雲下,再看看他。
不對,這孩子不是……
難道我……
地上的身影越走越遠,我催雲飛縱,眨眼即是玄覽派的山頭。
我把小豁牙往地上一擱,揉揉他頭頂:“好好修煉,你有需要的時候,我必會出現,沒事也會常來看看你。”
他好像意識到了什麼,沒做聲。
我溫聲道:“我是妖怪,所以不能讓你師父看到我。”
他低下頭:“嗯。”
我一揮衣袖,隱去身形,折回附近的城池中。
那幾個書生是步行,必然只能是從此城出來的。
為科考,大約是途徑此地,應該住在客棧吧。
我在這小城唯一一家客棧附近的茶棚最靠近路的桌邊坐著,幾杯茶之後,幾個熟悉的身影出現。
自從我成仙之後,好像真的有心了一樣,再也不是開出一個洞,風穿過的感覺,更實在,左胸的那處一窒,很疼。
我放下茶杯,想站起身,迎上前,不知為什麼,卻沒有動。
眼睜睜看著那個叫言微的書生和另幾人一起,談笑著,經過桌前。
至始至終,他都沒看過我一眼。
道路上車馬驢騾,人來人往,擠擠挨挨。
我卻像身在荒野,糙木榮枯,飛鳥走獸來去,日月輪轉,唯有我這一塊石頭,一動不動,永在原地。
直到茶攤老闆忍無可忍,要掄棍子趕我,我才起身。
月色清亮,高高松元山頂,熠熠星子仿佛探手可摘。
空蕩蕩的祖師殿內,小豁牙正垂頭跪著。
我湊到近前,發現他雙眼閉著,輕輕打鼾,嘴角油油的,一股糕餅香。一根看不見的棍棍支著他的下巴。
懷孕時母親夢到天地無光,掃把星入懷,臨產時府邸的一棵千年老樹死翹翹了,後院挺滿蛇蟲鼠蟻的屍體。
跟著祖父丟官,家業盡敗。大伯父督建的城門沒到一半就塌了,父親蓄養的小妾和別人跑了,叔叔的鬥雞都不能戰了。
全家湊了剩下的家底當供奉,跪求雲遊路過的道長將此禍星打包上了松元山。
掌門親自批命,險奇不能算。便不敢傳真經,只教點零星小法術,散養門中。
這般長到現在,難為他還活得和之前當神仙時一樣樂呵機智。
我碰了碰他,他一驚醒來,瞪大眼看著我。
“你沒走?”
我擦擦他嘴角:“我答應過,同你成仙,怎會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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