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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傷之外,我更加心傷。朕哪一點比不上那個磨磨唧唧的景衛邑?然思非要趕我……我再也不相信愛情了。
我待在殘破的屋子最幽深的角落裡,天氣熱,陽氣盛,依然很難受,我居然念起那座天牢,至少那裡一直很陰涼。
到了夜晚,我虛弱地開始活動,尋覓這座宅子裡有沒有什麼我能吸收得動的東西,我需要點滋補。
我趴到大槐樹下的井沿邊,吸了點陰氣,感覺好了很多,但,不知為什麼,從剛出屋子起,我就覺得,有什麼跟在我的身後。
雖然沒有身體了,我竟隱隱有些涼意,也許,這個院子裡,並非只有朕一個鬼。
我離開井邊,有意往那邊飄了飄,那種感覺忽遠忽近,一直在我身後。
他是想吞掉我,拿我鍊氣,還是……
我繞到屋門前,突然夢猛回身,看見一點幽光咻地飄到了柱子後。
嗯?看起來不像比我強。我一點點靠近。沉穩地說:“出來吧,我看見你了。”
柱子後沒有動靜,我飄過去,之間一點幽光緊緊地貼著柱子,那光極其的弱,好像馬上就要熄滅掉。
是一抹小幽魂,而且是那種弱得連生前的形狀都不能維持的,馬上就要散掉的小幽魂。
我鬆了一口氣,肅然問他:“你聽得懂我說的話麼?”
小幽魂動了一下,表示它聽得懂。
我再問:“你生前是人,還是畜?”
它再動了動。在空中畫了個人字。
魂魄悽慘至此,不用說,一定是個和朕差不多苦逼,說不定比朕更苦逼的人。
我又問:“那你是男是女?死的時候是老是少?是這座宅子的舊主麼?為什麼會成為幽魂?”
它卻不動了,幽幽地懸浮在我的面前,可能是我問題太多了,它無法回答。
不知道為什麼,見到了比我更慘的鬼,我心裡好受多了,我嘆了口氣說:“唉,你我同是天涯淪落鬼,我不會抓你做補養的。”
一陣夜風吹來,隱隱有嗩吶聲飄過,我精神一振。有人做喪事?那麼或者能撿一點殘湯吃。
我向著吹打聲傳來的方向飄去,一回頭,那抹殘魂跟在我身後,在一丈開外的地方幽幽地浮著。
我心中生出了一點同情,不管他是誰,他生前,必定是本朝的子民,朕生前沒有機會給他們恩澤,成了鬼不能就這樣丟下它不管。
我便向它道:“你過來吧。”
小鬼魂的幽光亮了亮,嗖地飄來,貼在我的肩側。
飄出宅子,我回頭望了一眼大門,一塊門匾躺在門邊,已成了兩半,蜘蛛網和灰塵下,依稀是兩個大字——孟宅。
辦喪事的那家過世的是個老太太,很和藹可親,我和小魂魄搶不過那些強魂,只能待在角落裡等它們吃完,老太太將香火向我們這邊吹了吹,吹出了專供她享用的界限,笑眯眯地對我們說:“吃吧。”
我這是也顧不得什麼體面了,一頓狼吞虎咽。
小鬼魂起初不吃,我把東西向它那裡扒拉了一些,表示我已經足夠了,它方才大口地吞起來。老太太在一旁看著:“哎呀,你們是兄弟麼?弟弟知道讓著哥哥,真好。”
我愣了愣,道“當然不是,我們才剛剛遇到。”
老太太很同情我們的境遇,又問:“你們兩個小娃娃,怎麼不投胎,也沒有家?”
其實我比她大多了,我當然不能承認我的身份,太丟人了,我含糊地說:“一言難盡。”
“唉,年紀輕輕的,不容易啊,有機會,就去找個好人家轉生吧。”
我也想,問題是我這種鬼魂地府不收。我澀然道:“我是吊死鬼,不容易投胎。”
老太太愕然了:“怎麼會?小小年紀,為什麼想不開?”
我無奈道:“也是身不由己。”
老太太詫異道:“難道,你們是……孟家的孩子?”
我立刻犀利地瞥了一眼身邊的小鬼魂,搖頭說:“不是,不過我住在那個宅子裡,陰氣挺重的。”
老太太說:“唉,那座宅子陰氣肯定重,以前的主人祖上是清官,得罪了人,被人回來報仇,一夜之間,滿門都被殺了。這是好些年前的事了,兇手後來抓著了,那家人也都往生了吧。他家裡還有別的親戚。但一直不感動這宅子,就由著它荒著。”
小鬼魂安靜靜貼在我身邊,魂魄的光芒很黯淡。老太太在人間時辰將到,帶她的鬼差快來了,我與她作別。她贈了我們好多她的祭品,又和我說:“我聽說,吊死鬼,只要能找到你上吊用的那根繩子,燒掉,消去你心中那口怨氣,就能投胎了。在人間飄著不易,早些轉生吧。”
回到孟宅中,我想休息片刻,卻總靜不下心緒。
我心中已不怨恨了,要怪只怪朕的命不好,要不然,怎麼會做了鬼,都得不到然思的心。
那根上吊繩,早該被丟了,爛了,可是我的魂魄依然不能去地府,可見傳言是不能信的。
小鬼魂安靜地趴在我身邊,看到它,我心中就平衡了,我摸摸它問:“你難道就是孟家沒有轉生的鬼魂?”
它不動,我道:“不管你是誰,你今後就跟著我吧。好好兒做鬼,說不定還有機會投胎。”
小鬼魂的光幽幽地亮了亮,緊緊貼在我胸前。
我和它一起躺在屋子的犄角里,心中慢慢地平靜了。我回想起當年,如果不是生在帝王家,或許我和阿湲一輩子都是好兄弟。
很小的時候,我比阿湲壯實,比他搶先出了娘胎。他從小就挑嘴,瘦伶伶的,老愛生病,朕什麼都愛吃,長得比他大了一套,父皇一直喜歡我,不太待見他,他總悶不吭聲的,喜歡一個人在屋裡待者。我喊他,他才出去玩,而且也不跟旁人玩。
我是哥哥,當然要罩著他。父皇賞賜給我的東西,我都分給他,我們同桌吃飯,同榻睡覺。但等再大一些,他就慢慢開朗了,喜歡騎馬she箭打獵,我則越來越懶,喜歡弄些字畫玩意兒,懶得習武,體格反倒不如他了。
後來,年紀再大一些,我正式做了太子,進了東宮,他就不大來找我了,我不想兄弟間有隔閡,就常叫他過來,也去他那邊串門。
東宮有一座涼閣,架在水池上,夏天我時常與阿湲在那裡下棋,一旁的琉璃鼎中用冰鎮著吐蕃進貢的瓜,倦了就都在涼塌上睡,那時我真覺得,我們兄弟還和以前一樣好。
唉,回想往事就倍覺辛酸。
小鬼魂動了動,吃了祭品,它的魂光亮了不少。我和它聊天:“你生前,有沒有兄弟姐妹?”
他還是不能說話。
我和它玩笑道:“不知你生前是男是女,要是女的,如果不是做鬼,你就要嫁給我了。”
它不動,看來是個男的。
再恢復了一些精神之後,我在夜深人靜時。去芹菜巷看了看然思。
然思還沒睡,他瘦了很多。滿臉憔悴。在院中點香燒紙,桌上有很多點心,應該都是給我的。
我很欣慰。
我吹動紙錢,上下翻飛。不知他是不是明白我過來了。
他輕聲說:“子漱,你若還在,早些轉生吧。”
我心中疼痛,到底他還只是同情我而已。我默默地帶著那些祭品走了,我本打算養足精神之後,給然思託夢,與他再續前緣。看來,沒有這個必要。
這些祭品比老太太送的好多了,我卻無法下咽。
小鬼魂沉默地懸浮在我身邊,他可能會疑惑我為什麼不吃,於是我黯然地告訴他:“剛才我去看的那個人,是我喜歡的人。”
小鬼魂猛地抖了一下,第一次表現得很激烈。我說:“我知道,這叫做斷袖。其實我並不是斷袖,我死之前,是喜歡女人的,只是我做了鬼之後,不久之前,不小心喜歡上了他而已。”
小鬼魂的光急促地一閃一閃,我拍拍它:“但是,他不喜歡我,我本來是想奪了他喜歡的那個人的身體,沒下得了手。唉——”
我把我企圖奪舍景衛邑的事情,略去了人名身份,大概的說了說。
小鬼魂的光芒忽明忽暗,我再安撫它:“不要緊,我喜歡上了他,只是個意外,我不是見個男的就斷的斷袖,所以即使你是個男的,也不用害怕。”
小鬼魂在空中繞了個圈兒,一頭扎在我的肩上。
我喜悅地說:“你不怕我就更好。”
回想朕生前,沒來得起多麼喜歡過哪個女子。
聽說柳太傅的孫女準備做朕的皇后,可惜我自始至終沒有見過她。
做太子時,曾經有個宮女還算合我眼,長得挺漂亮,細腰不盈一握,跳舞很美。
我臨幸過她幾次,後來阿湲說喜歡她,他似乎也更喜歡阿湲,我就送給他了。送過之後,又莫名地不是滋味。當晚有些意興闌珊。想來,我還是喜歡她的。
當年,我身邊全是厲害人,大約因為這樣,我喜歡脾氣好的……
唉,不知不覺,我又想到瞭然思,想到了我那可悲的人鬼之情,心中一陣抽痛。小鬼魂輕輕碰了碰我的臉,我摸摸它的頭,和它一起回到孟宅。
剛進孟宅,忽然颳起一陣陰風,一團白霧撲了過來,惡狠狠地喊:“敢占我家宅,這回我絕不饒了你們!”
我一時愣住,那時另一隻鬼,也是十五六歲的少年模樣,披頭散髮,五官如果不那麼扭曲,應該頗為清秀,渾身散發著一股凶煞之氣。
小鬼魂蹭地跳到我面前,盤旋著,瞬間與他掐了起來。
小鬼魂沒有形體,卻出我意料的勇,不斷地撞撞撞,居然把那個少年撞得連連倒退,它身上的光芒越來越暗,我有些擔心,趁著它把那個少年撞得一個趔趄,趕緊抓住它,把我的陰氣分給他一點,問那個少年:“你說我占了你的家宅,你是誰?”
少年恨恨地呸了一聲:“做鬼還這麼假惺惺,我當然姓孟,這是我家,你讓它過來占了,把我差點打飛兩魄,居然還來問我是誰?”
我明白了,這個少年才是孟家留在這裡的冤魂,小冤魂不姓孟,只是打走了他,占了這個宅子。
這就能解釋小鬼魂為什麼連形體都沒有了,恐怕是和這個少年搶地盤的第十,耗損太大。
我無奈地拍了拍他的頭,沒想到你居然是一隻好鬥的鬼。
少年已沒了戰力,就轉而使用語言攻擊:“你們這對狗男男!真噁心!死了也這麼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