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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宦官和幾個侍衛正上牙打下牙磕頭不止抖做一團時,我聽見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接著柳桐倚清朗朗的聲音道:“何事驚慌?”

    宦官與侍衛們顫聲道:“柳~~柳丞相~~你來得正好~~~懷王殿下他~~他~~死不瞑目,突然~~陰風……紙錢都飛了……”

    柳桐倚道:“此廳門向南開,夏有風入廳,不足為奇。”

    宦官與侍衛們牙齒打架的聲音依然未止。

    柳桐倚又道:“本相忽覺懷王殿下之死略有疑點,故而前來檢驗,幾位可在一旁為本相監督。”

    宦官和侍衛們立刻道,柳丞相覺得可疑,理應查證,但懷王殿下畢竟是王爺,查證之時,他們不方便在場,還是先到門外把守為好。紛紛溜之。

    少頃後,我聽到門扇合攏聲,唯有柳桐倚的腳步聲漸漸走近,廳中只剩下了他一人。

    我睜開眼,坐起身。

    柳桐倚起初像吃了一驚,隨即平復。

    他已經換了官服,板正的墨藍色,官氣十足,不如那套家常衣服顯得有人情味兒。

    我去拉他衣袖,深情款款小聲道:“然思,多謝。”

    他端著態度,低聲道:“不必,我只是想知道王爺到底想做什麼,亦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宗王昏迷前的話及王爺認罪的態度之中應有內情。我既不願姑息,更不願冤枉……”

    我有些好笑,他這話是說給景衛邑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他不能證明景衛邑是冤枉的,卻幫他欺君詐死,這怎麼會是個規矩臣子的所作所為?

    明明沒那么正經,卻非要裝得正經,何苦何苦。

    景衛邑臨終的那番苦哈哈的遺言給了他不小的刺激,他方才會如此順利地答應幫忙,所以我此時此刻,千萬不能讓他冷靜下來,萬一他的假正經占了上風,我還沒占了景衛邑的身體,先和他一道做了刑場鬼,豈不窩囊。

    我於是深情地凝視他,深情地握著他的衣袖,深情地輕聲道:“然思,我把命交在你手裡,我生或死,都由你決定,我,不會後悔。”

    靜謐的廳中,我和他相對凝望。

    還沒等柳桐倚再開口,我對準他的唇,狠狠地親了上去。

    柳桐倚渾身僵了一下,沒有抗拒,還很順從。許久之後,我鬆開他,他的眼神很清澈,我卻看不透。

    他輕聲道:“王爺沒有心跳,御醫把過,沒有脈。即睡即醒,毫無破綻,為什麼?”

    我柔聲道:“出去了告訴你。”

    柳桐倚道:“王爺打算在王府中走?”

    我道:“那怎麼可能。”皇帝讓景衛邑挺屍王府,明顯就是試探。所以,在王府中,一定不能有所動作,務必真實。

    我道:“普方寺。”

    柳桐倚不再說什麼。此時不便多交談,我正要再躺回去裝屍體,柳桐倚淡淡道:“雲大夫等下會來看王爺。”

    雲大夫?是哪個?

    我稍微想了一想,才記起就是那個帶著兩條路來給景衛邑選的人。

    是叫雲毓,景衛邑最後還喊了他聲隨雅。

    此人之於景衛邑,意義大不相同,我稍微在心裡把他的名字想了想,在某一旮旯沉睡的景衛邑的魂魄就有了些動靜。

    我合眼躺下。

    柳桐倚,雲毓,有趣有趣。

    第42章番外·畫柳(三)

    柳桐倚走後,我百無聊賴,在景衛邑身體中睡覺,正迷迷糊糊時,聽見有人喊了一聲雲大夫。

    我側耳仔細傾聽,腳步聲由遠而近,不算快也不算慢,像布履,而非官靴。

    那聲音漸近漸慢,最終到了我身邊。

    稍頓了一刻,蓋在景衛邑臉上布被猛地掀開。

    再然後,就無聲無息了,那人就在旁邊站著,一點動靜也沒有,甚至連吐息聲都聽不見,我簡直要以為這位雲大夫和我一樣,也是只鬼。

    好歹景衛邑生前,和他也有些什麼,現在屍首橫著,不說或真或假,一兩聲嘆息了,總要念叨句話罷。

    可惜那位雲大夫不動如山,辜負了我的苦苦等待。

    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又有個腳步聲邁進了門。

    然後,我聽見一個聲音道:“阿毓。”

    一旁的雲大夫終於有了動靜:“參見皇上。”

    皇帝走到近前:“阿毓,朕聽聞你身體不好,何必過來。”

    雲大夫沒有回話。皇帝道:“你無需再看,的確是他,醫官和柳桐倚親自驗過。”

    雲大夫依然無聲無息,皇帝接著道:“他死的時候,特意叫了柳桐倚在旁邊。特意讓柳桐倚告訴朕,讓朕燒了他,把灰隨便哪裡灑一灑算了。我想他現在倘若已在陰曹地府,一定恨朕入骨。不知是否會恨你。”

    雲大夫終於開口了,語氣極其平常道:“昨日他向臣說,有空再說說話,臣那時只當哄他,便答應了,沒想到他也在哄我。”

    他將蓋布重新蓋回景衛邑臉上,低聲道:“沒想到你給自己留的是真貨。”

    他轉身離開:“皇上,幾時洗屍?”

    皇帝道:“半個時辰後。”

    雲毓道:“臣等洗屍完畢之後再走。”

    洗屍過程,一塌糊塗。

    所謂洗屍,就是被幾個宦官抬著頭腳,浸進一大盆水中。

    其間有一堆道士和尚尼姑一起念咒,搖鈴敲磬,消業文,去障經,嗡嗡不絕。釋家道家混雜一處,不知是否互相抵消,總之於我沒什麼作用。

    待經念的差不多了,再被從水盆中撈出來,扒下濕衣,揩淨身體,這就算已經消了罪業,念的經文也從消業文改成了往生咒,只是連一聲裝模作樣的哭泣都沒有。

    再然後按理是要更衣,剛剛套上一件遮羞底褲,突然皇帝的聲音道:“朕來替懷王更衣。”

    廳中頓時驀然靜了,連搖鈴鐺念經的一時都停住,皇帝道:“懷王無嗣,更衣之事理應由侄輩代勞。他畢竟是朕皇叔,想篡朕的皇位未成,如今身亡後,由朕替他更衣,亦應使他安慰了。”

    話沒說完,頓時響起一陣跪地叩首聲,都規勸道萬萬不可,懷王畢竟待罪之身,經受不起,皇上仁慈寬厚曠古爍金,但是倘若這樣做,恐怕懷王在陰曹地府要永世不得投胎。

    我聽了暗笑,皇帝不過是一番做作而已,這些臣子恐怕也心知肚明,還要誠惶誠恐當真來勸,假惺惺互相做戲,實在麻煩至極。所謂帝王之術,為臣之道,說到底不過是誰比誰更能裝。

    大臣這樣勸,皇帝堅持,甚至都抓住了景衛邑的胳膊,快把一隻袖子套進胳膊內,有人撲上勸阻。到了這個點上,柳桐倚恰到好處地插話道:“懷王畢竟待罪之身,且皇上是君,懷王是臣,皇上為懷王更衣,的確不妥。可由幾位王爺代勞。”

    他話落音,立刻幾個聲音主動請纓,都甚年輕,景衛邑的侄兒輩居然不少。

    有一個徑直到了近前跪下道:“求皇上恩准臣弟代勞,為皇叔更衣。”聲音帶著哽咽,聽起來頗為懇切。

    皇帝終於道:“也罷,便由玳王你來罷。”

    玳王替景衛邑換上內袍外衫,他的呼吸聲漸重,似乎在抽噎。

    一旁有宦官勸道:“玳王殿下請節哀順變,懷王殿下雖犯下十惡不赦重罪,但已經度化,魂歸地府。待罪業全消後,來生可重頭做人。”

    玳王哽咽道:“皇叔……你……你一路走好……侄兒過幾天就去河南府……不能常來看你……侄兒多燒些紙錢給你……你在下面……好好過……缺什麼……就托個夢給我……”

    有幾滴眼淚滴在景衛邑臉上,景衛邑死一場,總算有一個人替他哭了,就算做了鬼,也不屈心了,不像我,這麼多年,連張紙錢都沒收過。

    玳王換好了外袍後,退下前,還往景衛邑嘴裡塞了片東西,我覺著是枚玉片,一股陰寒之氣直散開來,頓時又讓我的陰氣旺盛了許多。

    待到再換上鞋襪,束髮戴冠後,被抬回到高台上,身下墊的布已換成了綢緞,頭下還墊了一個枕頭,應是玉枕。

    廳中的念經又開始一齊響起來,有一個女子的聲音道:“懷王殿下,願你消除業障,,若再入輪迴,來世做個良善之人。貧尼與你今生一段業緣,互無虧欠。貧尼自今日起為你在佛祖前敬獻明燈,夜夜誦經,願你早脫輪迴,往生極樂。”

    我本以為景衛邑是個斷袖,沒想到他和尼姑還有一腿,我真低估了他。

    那女子禱祝完畢,一群尼姑誦經的聲音大作。

    嘈雜之中,我聽見柳桐倚的聲音道:“皇上,臣微有不適,先行告退,望恩准。”

    皇帝回了個准字,柳桐倚謝恩退下,臨行前又道:“雲大夫可要與本相一同告退?”

    雲毓的聲音極其平靜地道:“我看完了再走,多謝柳相。”

    洗屍儀式鬧哄哄許久,好不容易完了。連我聽的都覺得疲憊,在昏昏欲睡中又被蓋上蓋布,抬上一輛車,運往一座叫做普方寺的寺廟去。

    那座寺廟十分安靜,我在景衛邑體內被抬進一座大殿。又不知過了多久,我正品著口中玉片的陰寒之氣養精神,旁邊嘀嘀咕咕的侍衛們突然都沒了聲息,門扇合上,咔嗒上了閂,有人窸窸窣窣潛到身邊,捏了捏景衛邑的鼻孔,在耳邊小聲喊:“王爺……王爺……”

    我沒動。

    手腕被人抬起,按了按。又一個聲音壓得極低道:“怪了,怎麼沒脈。”

    喊王爺那聲音細聲道:“按理說,王爺這個時辰該要醒了,難道藥沒配好?”

    我感受了一下體內景衛邑的氣息,發現他還在昏睡,大約因為我吸收了玉片的陰氣,將他壓制住,動彈不得。

    正在此時,一個物體插進了鼻孔內,噴進一口煙,我一時疏忽,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頓時有個聲音長呼道:“謝天謝地,醒了。”

    事已至此,我只得睜開眼,天已黑了,廳內烏沉沉的,隱約只見身邊兩個蒙面的人影。

    “王爺,屬下來晚了,還好你沒事。”

    景衛邑的後著果然留的周詳,這兩個人聽言語是他王府的僕役,早已安排好過來營救,嘀嘀咕咕商議了一番如何逃脫,明日早上,還有一遍驗屍,然後再去火化,替換屍體已經備好,定在那時偷天換日。

    其中一個叫張蕭的道:“只是,西南那處,已經被皇上的人查了,出來後,要往何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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