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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毓道:“怎麼這次換了位美人?”

    啟檀道:“雲大夫有所不知,這樣寶貝,須得女子拿。”那美婢捧著玉盤,跪下,玉盤中墊著黃綢子布,上有一塊玉片。

    啟檀道:“此乃昔日吳國一位夫人入葬時含口之物,能使屍身不腐,容顏如生。陰氣很重,無論何時,拿在手中,都冷得像寒冬的冰塊,柳相你摸一摸?”

    本王忍不住道:“死人嘴裡噙的東西,你在飯桌上讓柳相摸摸,是不是不想柳相用飯了?”

    啟檀頓了頓,方才像剛想起來一樣,連連道歉,柳桐倚自然說無妨,當真還抬手碰了碰那片玉,而後道:“此物實乃寶物,難得一見,臣只在書冊中讀過,未想到今日在殿下府上見到了實物,三生有幸。“啟檀怔了,眼直了,定定地看柳桐倚:“柳相,你說的當真?”

    柳桐倚微笑:“殿下的藏品,果然非尋常凡物。”

    啟檀像一顆泡開了的胖大海一般,容光煥發地笑了。

    柳桐倚起身去如廁淨手,啟檀端著酒杯,直直地望著他的背影,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皇叔,小侄方才忽然有了個想法……”

    我看著他煥發著異樣光芒的眼,直覺他要說出什麼異樣的話。

    果然,啟檀捏著酒杯在手中轉動,眼不知道望進了虛空中的哪處道:“……方才,柳相對我那一笑時……我忽然想……若他是個女的,我肯定娶他!”啟檀目光灼灼地望著我,“皇叔,你說我是不是要變得……和你一樣了……”

    不知道為何,我居然首先想到的是啟檀那個今年才十七,據說已經八個月身孕的小王妃。

    我道:“你可要斟酌著些。”

    啟檀緊捏著酒杯:“由不得斟酌。皇叔,侄兒只和你說實話,雲大夫也不是外人。這種事情,哪裡由得了自己?”杯里沒酒了,他卻把酒杯送到了嘴邊,“方才,柳相那麼一點頭,一笑,我心就跟著……跟著快了……”

    雲毓道:“玳王殿下的症狀,是和懷王殿下有些像了。”

    我瞧著啟檀:“心快了是吧,來,我這裡有個東西,給你看一下。”我向懷裡摸了摸,掏出來時預備下的東西,舉起。

    “這塊玉,父王當日征戰番邦時,從番邦可汗身上取下,獻與同光帝,又蒙同光帝賜回與他,是番邦代代相傳之物,漢時傳下來的,確實確鑿。”

    啟檀的眼又直了,眼光牢牢地粘在我手中的玉上:“皇叔……”

    我晃了晃玉飾:“覺得心快麼?”

    啟檀眼中裝滿了熱烈,點頭:“快。”

    我道:“看皇叔是不是和柳相方才有些像?”

    啟檀臉頰緋紅,再點頭。

    我把玉放回懷中,鄭重地道:“不用愁,你沒斷袖。”

    第14章

    啟檀的雙眼直直地盯著我揣玉的地方,目光如鉤。

    我假裝看不見,拎著酒壺倒了杯酒,語重心長地教導他道:“你如今年紀不算小了,有些東西要在心裡多掂量掂量。你方才的那句話,若是讓旁人聽到,連我都要落下個罪名,你的母妃不是來找我算帳就是去太后那裡告狀,說你成天價和我混在一起,被帶壞了。”

    啟檀眼中的那兩把鉤子雪亮雪亮的,道:“皇叔果然體恤侄兒。我也是因為當著皇叔的面,雲大夫又不是外人方才直說了。經皇叔一點撥,茅塞頓開。只是,方才覺著像是像,但和看著柳相還是有些不同,要不然皇叔再點撥點撥?”

    我淡然地道:“皇叔也只能點你到這裡,剩下的,還當你自己領悟。”

    啟檀黯然了,低頭去夾菜,我又道:“最要緊是,等下柳相回來,你別當著他的面露出什麼惹人誤會的話風,柳相乃是品性高潔之人,皇上的棟樑之臣,不可太唐突。”

    雲毓笑道:“懷王殿下和玳王殿下的叔侄之情真是親厚。”

    啟檀悻悻地夾著菜道:“皇叔,柳桐倚能混了個相銜,什麼沒見識過,與他有些交情的人都道,柳相與姓柳的其餘人不同,既隨和豁達又極通人情。怎的皇叔就把人想得這麼迂腐。何況,”啟檀扯著一邊嘴角又曖昧一笑,“柳相他年紀比雲大夫還大兩歲,至今未娶,其中緣故,誰又知道是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聽了他最後這一句,我心裡、好像被只爪子搔了搔,又捏了捏,便咳了一聲道:“莫在背後亂發議論,萬一柳相回來聽……”

    話到這裡,門邊出現了一抹淺碧,我急忙收口,柳桐倚邁進門,歸席。啟檀道:“柳相可回來了,小王正在和皇叔背後議論柳相,皇叔盛讚柳相品性高潔,乃朝廷棟樑,皇叔這是頭一次在小王面前誇別人,單衝著這一點,皇叔今天懷裡揣著的一件寶貝,柳相一定要替他鑑別鑑別真假。”

    啟檀賊心未死,已不擇手段,他一席話畢,柳桐倚理所當然地向我看來,微笑道:“多謝懷王殿下誇獎,臣慚愧。不知懷王殿下之寶乃是何物?”

    我被他看著,便像被三月的暖風吹過,道:“哦,只是件番邦玩意兒而已。便不勞煩……”啟檀半路攔住我話頭:“皇叔不用假作客套,柳相已經答應了,侄兒也想趁機再和柳相學一學鑑別古董的訣竅。”

    本王只好將手伸進懷中,啟檀眼中的雙鉤鋒芒再現,寒光閃閃。

    我取出玉,遞與一旁的隨侍,由其轉給柳桐倚,柳桐倚拿在手中看了看道:“番邦之物,臣不懂鑑別,只是看玉的顏色紋理,應該是件頗有年代的古物,再則玉飾的花紋臣曾在書上見過,隋之後,這種花紋就極少見了,約莫是件漢物。再詳盡的,臣就看不出了。”

    我真心讚嘆:“柳相不愧為行家。”

    啟檀亦滿面欽佩道:“小王受益匪淺。柳相所說的顏色紋理……”他湊上前,從柳桐倚手中抓過玉,送到自己鼻子前,“是這個麼?待小王來研究研究。”

    他這一研究,我的這塊玉已經是只丟出去的肉包,再也不會回頭了。

    本王看著啟檀和那塊玉,隱隱心痛。

    柳桐倚看向啟檀手中,微皺眉:“只是,這道刻痕,像是刀劍所傷,年份不算遠。”抬手從啟檀手裡取回玉,凝目端詳。

    我道:“這道刻痕是先父當日與敵首交戰時所留,也就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兒。”

    柳桐倚展眉道:“原來如此。”將玉遞與一旁的隨侍,“似乎依稀可聞當年沙場兵戈聲。”

    我在啟檀眷戀的目光中自隨侍那裡接回玉,放回懷中:“它今天遇到柳相,就像琴師遇到了知音人。”我向柳桐倚舉杯,以示謝意,柳桐倚回敬,淡淡笑了笑。

    雲毓也舉杯道:“懷王殿下對柳相讚不絕口,讓臣都慚愧的快坐不住了。”

    啟檀再度黯然垂首,正在往嘴裡塞菜,立刻含混地插嘴道:“該慚愧的是小王,平時皇叔口裡時常不離雲大夫,方才小王說皇叔沒誇過旁人,那是因為雲大夫不算皇叔的旁人。”

    雲毓倚在椅背上微笑了,啟檀兩眼亮亮地看著我,很是諂媚:“皇叔,等下那塊玉能再給侄兒看看麼?”

    那一瞬間,本王對玳王這個侄兒有種無法言喻的絕望。

    我正色道:“啟檀,你方才的話實在容易引人誤會,幸虧今天只有柳相在,沒別人。否則萬一讓人誤以為雲大夫是和本王一樣的人,豈不罪過?”

    啟檀愕然道:“皇叔你最近怎麼了?婆婆媽媽的,死摳話眼兒,雲大夫豈是開不起玩笑擔不起事的人,雖說皇叔好男風,但和皇叔不算旁人的未必非是那種關係,誰會不明白。再則若雲大夫真和皇叔兩情相悅,他更不會在意什麼,是吧雲大夫。”他端起酒杯,飲了一大口,“不過說真的,啊,雲大夫,小王打個比方你別介意。我覺得皇叔肯定總想著找個出挑的人物,比如雲大夫這般的。皇叔眼下風流,只是是因為真情未動,心無可系。”

    雲毓依然半倚在椅上,挑起眉。

    本王只好僵硬地乾笑道:“玩笑開得也有譜些,雲大夫可不好本王這一口。”

    我這話里含了多個意思。

    一則,雲毓委實不是斷袖。

    二則,雲毓有副典型的世家子弟脾氣,玩得開,生冷不忌,倌兒姐兒,只憑高興,且眾人都知道,雲大夫有些潔癖,只玩未破身的清客,已有什麼的,任憑是被捧到天邊上的美人,看都不看。

    三則,雲毓雖相貌好,本王與他相交數年,熟知他脾性,實在想像不出雲大夫能有朝一日在床榻上甘於人下。他心高氣傲,啟檀這幾句意有所指的話將他看做了本王的相好,恐怕已經讓他不大高興。

    啟檀總算像有了些悟性,搖首道:“皇叔就是太風流了,小王今天喝多了,隨口亂說,望雲大夫見諒。”

    我正要替啟檀向雲毓陪個不是,雲毓已又微笑道:“無妨,殿下只是與臣玩笑而已。懷王殿下的那種風流,臣倒覺得沒什麼。實則懷王殿下的喜好與臣一向的喜好並無關礙。”

    啟檀的悟性往往在出現之後,會發揮到一個莫名其妙的極致。他看看本王,再看看雲毓,神色詫異又恍然:“難,難道……”他又看著本王,再瞧向雲毓的目光里居然充滿了欽佩,嘆息道,“沒想到是這樣……雲大夫的口味……甚獨到……”

    我怔了一瞬,方才明白過來,一杯酒險些扣在膝蓋上。

    雲毓輕描淡寫道:“臣一向喜好味重的,與旁人不同些,吃席時不大容易撞菜。”

    我眼睜睜地看著柳桐倚的唇邊露出了一絲笑意:“的確有理。”

    再過了半晌,席罷,雲大夫率先起身告辭,說還有要事,飄然離去。

    柳桐倚也隨即告辭,我便跟著走了。

    到了門外,各自上車轎前,我向柳桐倚道:“今天玳王不會說話,讓雲大夫不太高興,隨後連本王都跟著出了次丑,讓柳相見笑了。”

    柳桐倚道:“席間玩笑,臣聽了就忘,已經不記得什麼了,若有失禮處,也望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再彼此說了幾句客套話,我看著他彎腰入轎,便也回身上了車。

    回到王府中,因為王妃之事,府里仍有些沉悶。

    我又喊人拿了壺酒,獨自在臥房的小園中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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