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他伏倒在地:“求懷王殿下大發慈悲,買我的標。我一定盡心盡力,服侍殿下。”
幾個月不見,他長進很多,居然摸得清門路,還來求我。
楚尋最近必然吃了不少教訓,應該惹上了一個難纏人物,不得不索性進了暮暮館,又不得不求本王來擋開那人。
我便問道:“你為何要來求本王?又打算用本王來擋誰?”
楚尋垂首,吐了三個字來:“何大人。”
怪不得他要找我了,他所說的何大人,應該是指何閱。何閱乃太后表兄,今年六十有餘,自封為海棠居士,是棵自命風流實際也的確很風流的老海棠樹。
本王的心情有些複雜。
楚尋來求我,起碼是當我比何閱強些。
但我只比何閱強些,也不是什麼值得自喜的事情。
可我到底心一軟還是答應了,啟禮在一旁嘆道:“皇叔真是憐香惜玉。”
我去買紅標,自然沒人敢搶。於是我便做了楚尋的頭夜恩客,排場搞得有點像進洞房。
我本還想,楚尋捏著幾分秀才脾氣做了小倌,一開始一副逼不得已的模樣一定夠人受,還特意要了些酒在房內助興。
沒想到楚尋抬袖替我斟酒,勸酒,十分熟稔且放得開,言語痛快,讓我大感意外。
我道:“此時看你,和幾個月前,實在不像一個人了。”
楚尋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笑道:“那時王爺出言提點,我卻還輕狂毫無自知自明。如今已徹底明白自知之明的含義。想想以前,有些好笑。”又自斟了一杯,抬手舉了舉,“多謝王爺當日寬宏大量。”
待要往床榻上去,楚尋和順應承,固然有些生澀,卻沒有一絲一毫拿捏作態的地方,本王十分盡興,買了這一夜,出我意料地值得。
雖然這夜算我做了個人情,但之後楚尋越來越擅應付,我漸漸時常去找他,至今日今時,睡在我枕邊這位楚尋公子已成了塊打磨過的玉石,溫順圓潤,與當日一臉清高模樣的小琴師好像不是一個人。
楚尋與本王之間,算各取所需,楚尋在暮暮館中需要有大客人,本王寂寞時,想能找個善解人意的人陪一陪。只是眼下雲棠與王宣合謀造反之事已經眼看到了最要緊關頭,本王這個臥底能否成功還不可知。雲毓與我時常一道進出玩樂,更和楚尋十分熟悉,對他了如指掌。假如他被牽連,豈不無辜?
只因我一時感慨,便將楚尋帶回王府,眼下想想,實在有失妥當。可即刻將他送回去,也不大妥。等月華閣一事了解後再說。
所謂的月華閣之約,我最終還是去了。
第20章
我的皇帝堂侄雖然命我不要明目張胆出入秦樓楚館,但月華閣並不是那種地方。
月華閣是家酒樓,在京城最有名氣。它家的菜不見得最好,時常偌大一個碟中只碼著幾根菜絲,綴著兩三朵冬瓜蘿蔔花兒就頂著一個風雅的名字端上了桌,敢當做一盤菜,但盛著這盤菜的碟子絕對是整個京城中最別致的,最貴的。
月華閣與一般酒樓也不同,不是當街臨市做買賣,它在京城最繁華的昌樂街上,於最中間的地段處圈出了一大塊地方拉了個院子,高圍牆,大紅門,做成個宅第模樣。裡面也按一般宅子的布置,什麼內院外院亭子假山水池花架樣樣都有,廳房就是待客處,只有雅席,不招呼平常的客。各處雅舍自成一體,每處都不同,裡邊的布置還應著春夏秋冬各個時節的景,春有柳枝垂簾,夏有竹蓆鋪地,秋時四處以秋果為陳列,冬有皮毛褥、水仙與現折的臘梅花,還有紅泥爐煨著花雕酒。
而且月華閣中,對客人的招待也與尋常酒樓不一樣。有乾淨舒服的房間可以沐浴,如果吃的太興起不想走了,也有挺像樣的床帳可供休息,吃飯沐浴睡覺時倘若覺得寂寞,隨時可叫美貌溫柔的佳人或清秀漂亮的少年作陪……
本王頭一次進月華閣就是被雲毓領來的,他還如此對我感嘆,他說你進了這個地方,就會體會到一步邁出喧囂紅塵踏進悠然天地的感覺。
說老實話,我沒這種感覺。月華閣說白了就是個拉著酒樓拽著青樓賣弄風雅的地方。它是含蓄的,委婉的,不適合本王這種要喝酒便痛快喝酒,要嫖jì便痛快嫖jì的人。
但我還是點頭誇讚了它別致。
這事只讓我恍然明白,原來雲毓其實很詩意。
不過那次本王還算很盡興,印象最深的便是雲毓煨的花雕酒不錯,我至今念念不忘。
可惜此時快夏天了,不好喝熱酒,而且我的胳膊還沒長好,需要忌口。
於是在席上只吃了點清淡菜,拿一杯酒潤潤口稍微意思一下。
這桌酒席本王、雲棠、王勤三顆大毒瘤均在座,雲棠和王勤還各自領著他們家的小毒瘤們,相映相襯,熠熠生輝。讓我不禁感慨良多。
今天這一場,乃是為了定下何時舉事,奪皇位,或囚或殺啟赭。
雲棠問我:“懷王殿下處幾時合適?”
我道:“隨時。”
雲棠和王勤還各自有些需要費些事的地方,經左右權衡之後,將日子敲定在五月十五。
算起來我參與進謀反中,也有幾年了,一個來月後,此事終於可以做個了結。
席中我起身如廁,從屋內走出後,不禁又有些感慨。
這幾年我參與此事,種種籌謀都有我一份,假如此刻皇上或太后真的察覺,一鍋端起,只怕我有千萬張嘴,也申不了冤。
我在空地的一塊石邊站了站,聽見身後雲毓的聲音道:“王爺為何在這裡站著,不回席。”
我道:“覺得景致甚好,忍不住多看一看。”
雲毓笑一笑,走到我身邊站著,沒多說什麼。晚春的暖色中,像一幅無限風華的畫。
對雲毓,我一直有些不忍,和些愧疚混在一處,變成種很難說得清的複雜。
雲毓與王宣,年歲和我的皇侄們差不多,之前也都是和他們走得近些。與我熟悉,都是在我參與謀反後。
因為雲毓善與人結交,可能他父雲棠交代過他什麼,最近幾年他與我更親近些。拋去謀反與家世不談,雲毓的確是個甚好的結交對象,有些喜好與我十分合,於是漸漸我便常和他同進出,他也經常到我懷王府中。正因如此,才招來些風言風語。
雲毓在貴胄子弟和朝廷的年輕官員中都算最出挑的,固然因為他是雲棠的兒子,但他的才學見識手腕能耐等等的確都比旁人強,像是王宣就顯然不及他。只是可能他年紀還太輕,少年得意,難免鋒芒顯露,旁人說他圓滑老練,實則他還是太過隨性,在做人行事上比柳桐倚差了太多,所以柳桐倚比他年紀大不多,在朝中什麼都比他強不少。
假如沒有謀反,雲毓定會是將來朝廷中的棟樑之材。但一個來月之後,謀反事起,雲毓恐怕性命難保。
我時常傷春悲秋,感嘆柳桐倚說不定正想著怎麼除了我,他是不是真的想除掉我還不可知,我這種種所作所為,卻的的確確步步都在算計怎樣要了雲毓的命。我又有何資格自憐自傷?
幸好我還能猜到,雲棠王勤等人在謀反成功後,定然會聯手先把本王幹掉,再兩方對立,或者借我之手,除去一方,再除了我。於是雲毓此時,可能也一步步算計著我的命,這樣想想,心中還能通暢些。
很多事不能細想,越想越涼心。
縱觀此時局面,雲棠王勤想奪皇位,要了啟赭的命。我為證明自己是忠臣,保景氏江山和啟赭的皇位,在謀反方做臥底,欲要雲棠等人的性命。太后、啟赭、柳桐倚和朝中的清流們覺得我和雲棠王勤乃是一路,想要了我等的命。而後雲王兩方都想除掉本王,更想事成後除掉對方。
一環套一環,人人都是刀,人人亦都是魚肉。
我還記得當日,我初與雲棠王宣成為同謀時,有一日議事,雲棠指著他身邊的雲毓向我道:“犬子云毓,初入朝廷不久,望日後懷王殿下多多關照指點。”
雲毓隨之起身,向我行禮一笑,雖之前認識,但從那一天後,才算真的熟了。
一直不曾留意,如今才察覺,他從那時到今日,看似沒變什麼,其實變了不少。當然本王也變了不少,當日我初當臥底時,只有一腔澎湃激盪的熱血。如今即將大功告成,我熱血淡了,滄桑了。
我忍不住嘆息,雲毓挑眉看我,依然一言不發。
我忍不住道:“此時此景,讓本王有些感慨,人生無常,下一刻便不復這一刻光景,此刻也不復彼時心境。”
雲毓的嘴角向上挑了一分,終於開口道:“王爺,多年心愿,即將達成,為何反倒作此感嘆?”
既然本王已感慨了,索性徹底些,我道:“正因如此,不由自主就有些感嘆。”我看向前方遙遙的一叢樹蔭,“雲大夫,倘若你不是雲太傅之子,你還會不會參與此事?”
雲毓側首看我:“哦?難道王爺是想問臣,是否因為家父,方才追隨王爺?”
我道:“不是,此刻你只當我不是懷王,只是景衛邑,我也只把你看做雲毓。”
雲毓道:“要是那樣,我只能回三個字,不知道。”他轉首也向遠處看,“這種事情,我一般不大去想,眼下的事情想都想不過來了,何必管那不存在的虛無縹緲事?不過——”
雲毓又轉回頭,擰眉瞧我:“難道王爺此時心裡還惦記著柳桐倚,方才如此感慨?”
我怔了怔,隨即道:“這話從何而來,斷不是因為此事。”
雲毓負手道:“多言說一句,其實王爺不必思慮太多,情勢已然如此,立場不同,無可奈何。我是覺得,如今我們與皇上太后還有柳桐倚等清流們那邊,不能說誰比誰更正義些。成王敗寇,這才是世間真正的道理。此事成,我們便是對的,此事敗,我們就是反賊。皇上雖是王爺的堂侄,如今的天子,可他想著除我們,我們為何不能想著除他?”
他這般直接地說出來,我聽得都直冒汗。句句都有道理,可這麼光明正大的說,他真不怕被人聽見。
我拐個彎,把話題岔開:“你放心罷,我就算的確惦記著柳桐倚,還不至於因此亂了部署。提到柳相,”我抬手摸摸臂上的傷處,“雲大夫你送我的這份禮,委實不太好消受。”
雲毓笑了:“這件事我正打算找個合適時候向王爺解釋。王爺受傷,的確是我的錯。我原本打算不是如此,王爺的傷是誤傷。”
據云毓說,他原本不知道我那天會在那個時候經過那條街,預先安排下幾個告狀的人,本打算攔轎後,扎柳桐倚一刀。丞相遇刺非同小可,必然要格外嚴查此事,我若趁機向皇上自薦,說不定就能督辦此案。這樣再來回往丞相府中探望問候,感情就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