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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假意沉吟道:“自有去處,明日再說。”
那兩人不敢久留,片刻便走了,臨行前留下一丸藥,給景衛邑繼續裝屍體之用。
我把藥丸吃了,景衛邑的魂魄睡的更沉,我在高台上躺好,等著去處自己送上門來。
果不其然,柳桐倚又來了,聽動靜帶了一大堆護衛,先詢問在此守夜的侍衛宦官可有異狀。
看守侍衛回道:“無甚異狀,只是不知為何,小的們都莫名其妙睡了一覺。”
頓時有人厲聲道:“大膽!皇上命你們嚴密看守屍體,絕不容許閃失!竟敢抗旨偷懶,可知該當何罪!”
看守侍衛和宦官們叩首請罪。
正在此時,我聽見柳桐倚的聲音道:“何大人,既然如此,還是再驗一驗屍體妥當。”
那位何大人立刻道很是,大步流星走過來,一把拉開了蓋布。
我便稍微使了些法術,吹起陰風,門扇窗扇咣啷,布幔抖動聲獵獵做響。
廳中頓時安靜了,連那位何大人都沒了動靜。
有小宦官上牙打著下牙道:“來~~來了~~又來了~~~懷王殿下~~他怨氣難平~~出來作祟了~~”
何大人的腳步聲倒退幾步,口中卻還中氣十足道:“無稽之談!自盡的謀逆罪徒有何可作祟!”狠狠啐了一口,“他自己要燒掉還算有自知自明,早燒掉早好!”
柳桐倚溫聲道:“何大人,興許懷王殿下覺得在許多人面前,屍身被驗有失體面。但不驗唯恐出差錯,不然讓他人退下,只何大人與本相兩人共驗,如何?”
我再加了幾分力道,那陰風吹的更猛烈了,何大人的腳步聲再後退幾步:“下官與其他人出去巡查寺廟中有無可疑,驗屍之事便勞煩柳相。”
引著一串連滾帶爬的腳步聲,急惶惶地走了。
廳中一片寂靜,門扇輕輕合攏,閂上。
我聽得他走到近前,方才翻身做起,吐出玉片,一把拉住他衣袖,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拿嘴堵住他的口。
多親一親,感情深些,把握總是大些。
他站著任我親,少頃後,我才鬆開他,湊近他耳邊低聲道:“然思,我喜歡你。”
柳桐倚渾身僵硬了一下,撤開稍許,此時天已隱約亮了,他看我的神情十分古怪。
我抓起他一隻手,握緊,小聲道:“我說的是真的,我等下要走了,我怕……這一走之後……這句話,我就沒機會和你說了。”
他微微皺眉看著我,輕聲道:“你什麼時候動身。”
我道:“燒屍之前,驗屍之後,有人接迎,有替換的屍體,你不用擔心。”我低嘆,“只是,預備要去的地方,已被皇上查到了。尚不知找何處藏身。”
我把另一隻手也覆蓋在他的手上:“所以此次是否成功尚不可知。將來也許見不到了。然思,多謝你這次幫我。今生來世,我都會記著你,可惜你我無緣,我知道你不會喜歡我。但你能讓我喜歡你,我已經知足了。”
柳桐倚直看著我的雙眼,而後移開目光,輕嘆息道:“是麼。”
我有一瞬間的心虛,他那雙眼似乎能看透我的本意,我再抓緊他的手,情切切道:“我喜歡你,不管你信不信。我心中唯有然思而已。”
這話我不算說謊,原本這堆人與我便不相關,如今我惦記的的確只有柳桐倚。成敗與否,全在他身上了。
柳桐倚抽回手,沒說什麼。
待我再躺回去裝屍體時,他替我蓋上蓋布,低聲道:“你,一切保重。”
他整了整蓋布的邊緣,壓好:“蘇州芹菜巷中有處空宅,巷裡只有此一家,除我之外,並無旁人知道。”
一個時辰後,我踏上曠野中的馬車,京城在身後越來越遠。
張蕭道:“王爺,是否去正陽府王妃生前安排的那裡?”
我道:“暫時不必,先去蘇州芹菜巷,有處空宅暫可容身。”
我合上眼,景衛邑的魂魄在身體中蠢蠢欲動。
他快醒了。
我道:“我先小憩一下,這處空宅,關係另一人性命,望二位不要再提起,只管住便可。”
張曹二人都體諒地答應。
曹總管又道:“那麼等到過江時,我先折路告辭,免得旁人生疑,由老張陪王爺去蘇州,剛好他師父就在江南一帶,可以替王爺醫腿。”
景衛邑的腿竟然可以治?真是意外之喜。
我假意要小憩一陣,預備先把景衛邑放出來一時,免得他疑心。
想奪這個身體,不能太過性急。神不知鬼不覺,擠兌散了景衛邑的魂魄才是上策。
閉上眼躺下時,不知怎的,又想起了柳桐倚。
唇上尚有餘味,不知來日是否還能見到他。
我竟然真的覺得他很不錯,倘若我是景衛邑,定然會只喜歡他一個,把我告訴他的話,變成真心實意。
倘若我是景衛邑,這個倘若,可能用不了多久,就能成真。
第43章番外·畫柳(四)
夜色濃重時,我在院中賞星踱步。
住進芹菜巷的宅院已有幾日,自景衛邑醒來後,他晝起,我夜出。他沒發現我,我暗中時刻掌控著他,相處還算和諧。
張蕭聽了我的話,沒再提過關於這棟宅院的話頭。景衛邑只當這裡是張蕭預備的秘密住處,亦沒多問,恰剛好兩邊都瞞住了。
張蕭這幾日四處打探過,蘇州城中沒有認得景衛邑的人。這棟宅院臨近只挨著另一個小院,也是常年無人住。他方才冒險把景衛邑暫時單獨留在此處,去請他師父來替景衛邑醫腿,今日上午才走,大約三四日後回來。
於是整個一棟宅院裡,只剩下我和景衛邑一人一鬼,更方便我折騰他。
景衛邑的魂魄遠不如我,只是因為這具身體是他的,倘若公然對峙,我占不了多少便宜,只能暗中行事。
這具身體與他的魂魄生氣相連,他一睡著,我便占著身體四處活動,凡人身軀怎能耐住晝夜不休。之前因為張蕭在,我不好做的太明顯,每天還讓景衛邑的身軀休息一個時辰,景衛邑的魂魄都已經弱了許多,如今他走了,我一刻不停歇,等不到張蕭回來,景衛邑就會因身軀衰竭魂魄消離,這具身體徹底變成我的。
景衛邑因身體魂魄皆虛弱,每日昏昏懨懨,吃一吃,坐一坐,走一走神,嘆幾口氣,一天就過去了。他以為這是張蕭或他師父的宅院,只本分在張蕭收拾出的房間小廳中坐,到了晚上,我百無聊賴,便四處活動。
這棟宅院不算小,質樸清幽,長久無人住,院中長了不少野糙野花,樹木生長隨意,憑添自然之趣。
除了張蕭收拾出的地方,其他的房間都上了門鎖,我雖然附在凡人體內,還能使些法術,便在無聊時,一間間房打開來看。
這些房間內也沒什麼特別的東西,都積滿灰塵,有的是普通的臥房,有的收藏了一些玩器,有的堆了滿滿的書,有一間竟然擺滿了刀劍兵器,書架上還壘著兵器刀劍譜。另有一間像個書房模樣,在宅院最深處,案几上還擺著硯台和未收的筆,甚至還有一頁寫著字的紙,只是硯台中墨跡早已干透,筆尖都結了蜘蛛網,鋪陳的紙張與案几上堆著的一摞手稿都已泛黃,滿是灰塵。
我翻了那些手稿看,一筆秀逸的好字,居然寫的不是品世文章,寄情詞賦,而是俠客傳奇。離奇跌宕,出乎我的想像。
我之前只聽說過有這樣的書本,並未看過,沒想到做了許多年鬼後在無意中開了眼界。竟然是料想不及的精彩。
可惜這摞稿子沒到結尾便沒有了,我心癢難耐,再在屋中翻找,又找出許多有始有終的。昨天剛看了一個正看到精彩處,天亮了景衛邑要醒了,只得隱忍撒手。熬到剛剛景衛邑睡下,我在院中遛達了一陣,便去那房中取了手稿,搬了矮桌躺椅坐在廊下,點上燈燭細看。
看得入神時,忽然覺察到一絲動靜,只聽得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慢慢走近,我放下紙抬起頭,看見一個人影走進了月門。
我是一隻鬼,這回卻被個活人嚇了一跳。
定睛細看,那人竟然是柳桐倚。
他……為什麼會在此處?
是追隨景衛邑而來?還是替皇帝盤查景衛邑的同黨,如今前來收線?亦或是發現了什麼不妥?
我仔細探查,附近除了柳桐倚外,再沒有其他人。
我於是站起身,走下迴廊,有意顯露出詫異:“然思?你……怎會……突然出現在此處……”
夜幕下,柳桐倚立著的身影倒像是縷幽魂,一片剪影:“王爺請不必擔心,我此番是稱病在府中,秘密出京。懷王殿下剛剛亡故,諸事皆大亂,未曾有人發覺。”
他微微笑了笑:“其實我到蘇州,已有兩日,只比王爺晚了些許。這棟宅院之後的小院,亦是我的私宅,有暗門相通。”
哦,我也笑了,一把握住他的手臂:“然思,我知道了,原來你捨不得我,不放心,所以追著我過來了,是不是?”
柳桐倚的笑意更深:“是,我很不放心,所以追著王爺過來。但因張總管在,不便公然現身。”
沒想到柳桐倚竟對景衛邑如此痴情,居然一路追隨到蘇州。我正惦記著他,他便主動送到眼前。
我正在想,要不要在抱住柳桐倚,親一親,以示驚喜與濃情蜜意,柳桐倚的袖子滑出我的手,人向廊下走去:“王爺在看什麼?”
我輕描淡寫道:“老張想替你整整宅院,四處打掃乾淨,在一處房中看見了這些手稿,我就拿來看看。原來所謂俠客傳奇,竟然這樣好看。然思你不怪我亂動你宅子的東西罷。”
柳桐倚依然含著淡淡的微笑:“哦,都是些舊物,無關緊要。王爺喜歡便隨便看罷。”他手中還提著些什麼,放在桌上,“不知王爺可用過飯無,我想張總管剛走,院中留下的吃食恐不禁放,拿了些點心過來。”
一面說,一面打開手中的紙包,內里包著幾樣點心,一股甜香。
我贊道:“這個好,等我拿小炭爐燒些熱水,沏一壺茶,你我廊下賞星。”
柳桐倚道:“茶要濃些才好。”
我笑道:“這個自然。”
待我沏好茶水,與柳桐倚在廊下共坐,我嘆道:“此時見到然思恍若隔世,又好像做夢一樣。”
柳桐倚端起茶盞:“我在後面院中的小樓上,看這院內,看了兩日,因此不覺得像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