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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不巧這話又被呂先聽見了,於是呂將軍將程掌書叫到跟前,又教誨了一番:「程掌書是軍中文官,日後那些市井面上的話說的時候,望謹慎些。」
程適也懶得回嘴,聽著,轉頭邊挖耳朵邊想,呂小面瓜還不如顧小麼,顧小麼不囉嗦。
顧況這兩天與恆商並騎而行,程適也常轉在旁邊湊個熱鬧,一路上十分有聲有色。呂將軍的密信報到御前里時,皇上正在床上養著。
恆爰思忖目前局面,恆商回來勢必要替司徒暮歸講情,於是只批讓呂先待蓼山的事完務必帶睿王回京,千萬保證睿王周詳。
呂先一路上將自己的大帳讓與恆商,住在副將的帳中,副將自去與另一位副將同住。恆商一路上飲食用度沐浴無一不安排得萬分妥當,軍中的兵卒只曉得顧知縣的竇師爺是位貴人,卻都不曉得是什麼來頭。
恆商的飯食由伙頭軍起小灶單做,每天吃飯,恆商一定要顧況同吃,程適也捎帶跟著。顧況起初覺得不合體統,放不甚開。程適有肉就吃,有酒就喝,毫不客氣。
程適向顧況道:「怎麼看你一天娘似一天,有了就吃,有什麼好拿捏的。睿王他誠心請,你若不吃不是不給他面子麼。」
顧況就嘆氣,「你不曉得,這陣子看見睿王我就覺得我欠他錢,也不知道為什麼,越來就覺得欠他人情越多,心裡越堵得慌。」
程適側著頭聽,道:「有趣,我是怎麼看也像他來還你小時候的人情。他覺得他欠你,你又覺著你欠他,這叫什麼事情。」拿眼鄭重地看顧況道:「別說,顧賢弟,大家從小到大這麼些年,頭回看出你是個細緻人。」
顧況道:「劉先生與宋先生一向說我比你做事周詳,說了這麼些年,敢情程賢弟今天才長心眼。」
程適瞧著天空悠悠道:「那天見你兩個一起在被窩裡,倒讓我想起一件事情,你跟睿王要是一男一女,倒可以做自小的姻緣。」料到顧況絕對當作沒聽見不做聲,伸手搭上顧況肩膀,嘿嘿一笑:「這樣的話,顧賢弟你和我,也能叫做青梅竹馬,呵呵。」
顧況冷笑:「甚是,程賢弟你說話還同平常一樣上道。」不動聲色一拳正中程適的肚子,拂袖出帳。
報信的兵曹從京城帶回皇上的手諭,少不得將京城裡的大事情稟報給大將軍,司徒侍郎得罪了皇上,皇上等祭祀的齋月一完便要砍司徒大人的頭。
呂先大驚,晚上紮下營立刻到大帳中找恆商。恆商正與顧況程適一起吃飯,見呂先神色凝重,曉得有大事商議。顧況與程適十分識相地退出去,呂先不等兩人掀開帳簾,便直接道:「方才京城來的消息,慕遠犯了聖怒正被關在天牢里,齋月一過便斬。」
恆商大驚道:「為什麼?」
呂先道:「據流言說是慕遠誤喝了皇上的香茶。」
恆商皺眉道:「皇兄幾時會這樣小氣,絕不可能。」呂先道:「想來也是,恐怕慕遠又做了什麼不敬的事情,惹惱了皇上吧。」
恆商負手在帳中踱了兩步,道:「慕遠的言行一向不如皇兄的意,這回皇兄可能有意尋個緣故,依我看,只不過將慕遠關兩天再放出來,小懲大戒,斬是決計不會,這點能放心。」
呂先苦笑道:「早料到慕遠早晚要惹出些事情來,只是折騰人,少不得還要給他寫道保命的奏摺。」
恆商與呂先連夜寫好替司徒大人求情的奏摺,再命人快馬加鞭送去京城。
京城,皇上在宮中休息兩天,一閉眼,眼前便全是那天晚上司徒暮歸做下的種種,皇上怒火攻心,當天晚上駕臨盈韶宮,臨幸杜妃。輪值的太監宮女稟報太后,太后大喜。
第二天皇上仍未早朝,太后正要去乾清宮一趟,有太監過來傳報說廣仁公司徒漸的夫人進宮求見太后。
司徒夫人拿著一塊帕子,哭得肝腸寸斷,悲悲戚戚。
太后與太皇太后有宿怨,望著眼前跪的司徒夫人,只想著原來姓司徒的人也有來求哀家的一天。
太后道:「你今天來,可是讓哀家替你在皇上面前求情,饒了你兒子一命麼?你可知道,哀家身在後宮,不得干預朝政。當初太皇太后如此教訓哀家,哀家這些年一直謹記。」
司徒夫人哭道:「不敢求太后開玉口在皇上面前說情饒小兒一命--只求太后看在都是做娘的份上--讓那個畜生替司徒家留個後--他到了陰曹地府也能對司徒家的祖宗們有個交代--」
皇上昨晚臨幸畢杜妃,怒火稍熄,傳刑部尚書到暢思閣,問司徒暮歸著兩天在天牢里有無什麼動靜。刑部尚書稟道,司徒暮歸在天牢里只吃飯睡覺,沒什麼異動。不過這兩天天牢門前鶯圍燕繞,實在有傷體統。
恆爰疑道:「鶯圍燕繞?是為什麼?」
刑部尚書拿袖子抹額頭道:「稟皇上,自從司徒暮歸進天牢後,天牢門前每天儘是女子婦人來來往往。都說是......司徒大人的家眷跟表妹......」
皇上剛稍微滅下去些的怒火又熊熊燃燒起來,回到乾清宮沒多久,太后到了。
太后看了看兒子的臉色,罵了兩三個御醫,吩咐下無數句叮囑,最後方才道:「皇兒啊,哀家雖然不便干預政事,今天還是要多事勸你一句,那個司徒暮歸也沒犯什麼大事,關一關便放了吧。只看在司徒家替朝廷效力這麼多年的面子上,也不能隨隨便便就砍了。」
恆爰心中怒火攻心,僵著臉道:「母后為何也替司徒家求起情來了?」
太后在椅子上坐下,嘆了口長氣:「今天司徒夫人進宮來求見哀家,哀家見她痛哭的模樣,不知怎麼的心就軟了,再聽了她求哀家的話......可憐、可憐......天下父母心......她若只是來求哀家饒她兒子的性命,哀家可能還不會心軟。」
恆爰道:「那她求什麼?」
太后道:「她求哀家在皇上面前說個情,讓她沒過門的媳婦在天牢里跟司徒暮歸圓個房,給司徒家留個後。」
司徒大人的表妹無數個。
司徒侍郎風月無邊的逸事數不清。
現在居然求情要在天牢里圓房留後!?
荒唐!太荒唐!實在荒唐!
恆爰冷笑數聲,向太后道:「司徒暮歸風月場上的能耐朕也略有耳聞,該扯著他袍子喊爹的娃娃沒二十上下,至少也有八、九、十來個吧,又何必再哭喊做作,演這一出?」
恆爰送走太后,立刻下令,從天牢里把司徒暮歸提過來。
傳令的小太監剛出門檻,又改了主意,將小太監喚回來道:「待朕換套便服,隨朕去天牢一趟,朕倒要看看司徒暮歸能在天牢里折騰出什麼花來!莫聲張,莫讓太后與刑部的人曉得。」
皇上金口一開,要去天牢便去天牢,命不能聲張便不聲張。四位大內侍衛抬著一頂暖轎,侍衛統領與副統領帶五、六個高手壓轎,不動聲色出了皇城,到了刑部天牢外。
侍衛統領已派一個侍衛先到牢里招呼,吩咐有貴人要進天牢看看,不要聲張,莫讓牢里關的人知道。天牢門前挺清靜,鶯圍燕繞,只看見兩輛馬車。眾侍衛簇擁著皇上下轎,恆爰四下一望,道:「怎麼不見文尚書說的光景?」通報完畢的侍衛在旁邊回道:「奴才聽說,今天有要緊人物來看司徒大人,那些鶯鶯燕燕都散了。」
什麼要緊人物能散掉司徒暮歸生死與共的花紅柳綠?恆爰舉步入天牢,牢頭與獄卒將其悄悄引進走道,最後一個拐角處恆爰停步,隱在牆邊看司徒暮歸的牢房。
天牢里正熱鬧。
司徒大人的牢房裡滿騰騰的人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將司徒大人半圍在中央。
司徒夫人摟住兒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早勸過你爺爺跟你爹--不要你進朝廷當什麼勞什子官--娘也勸過你,在皇上面前的時候小心著些,皇上說什麼你就是什麼--這些話沒一個人聽得進,你們若早聽了,怎麼會弄到今天這地步--我的兒啊--」司徒夫人拭了一把傷心淚,兩手捧住兒子的臉,淚珠滾滾,「我的兒啊,你若沒了,讓娘去指望誰--」
司徒暮歸道:「還有二弟,二弟沒了有三弟,三弟沒了有四妹,四妹後面還有個五妹,各個都能讓娘指望。」
司徒夫人就哭:「到底你是我親生的--」
司徒暮歸就笑:「說的跟其他幾個不是您親生的似的。」
司徒夫人顫抖著拿帕子捂住嘴,轉頭向身後:「老爺,你聽聽--你兒子說的是什麼話!他個小畜生說的是什麼話!」
司徒老爺與兒子對面相望,道:「一向都是你慣出來的,現在又向我說怎的?」
司徒夫人一把揪住司徒老爺的前襟,淚如長河:「老爺,都到這份上了你居然講話如此涼薄,暮兒,暮兒他就要被皇上砍了,你還能講這樣的話,你......」
司徒老爺抬袖子替夫人擦了一把眼淚,長嘆:「命啊!都是命啊!」
司徒老爺左手站著司徒暮歸的二弟、三弟,右手站著司徒暮歸的四妹、五妹。司徒老爺一嘆,四妹手裡牽著的那個四、五歲大的娃娃便哇地一聲哭起來:「大舅舅要被砍頭了--大舅舅要被砍頭了--」
四妹紅著眼眶向司徒老爺道:「爹--大哥被砍了以後,屍首能帶回去埋麼?」司徒老爺再嘆氣,拿袖子抹眼睛的二弟道:「跟皇上求個恩典興許成,便不知道能不能進祖墳。」
三弟哽咽道:「爹,臨時找好棺木也來不及,不成就先拿爺爺那口棺木給大哥裝裹,爺爺他老人家身子骨正硬著,好棺材可以慢慢找。大哥這裡急--」司徒夫人一頭撲在相公胸前,泣不成聲。
牢里的司徒暮歸,拐角處的恆爰,都舉起袖子,抹了抹額頭。
這廂司徒夫人又揪住兒子的袖子,哭道:「兒啊,娘在太后面前給你求了個恩典--等皇上准了,娘就讓繡繡過來與你圓房。」
司徒暮歸皺眉道:「繡繡?什麼繡繡?」
司徒夫人抽噎道:「你四姨媽家的表妹啊,幾年前你還同她玩過,老說要做你的新娘子的那個。」司徒暮歸終於變了顏色:「四姨媽的千金不是個正換牙的女娃娃麼?」
司徒夫人抹著眼淚道:「你見她是幾年前,如今出落成大姑娘,差半年就十五了,生得圓潤富態得很,跟你姨媽活脫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時間與司徒家門當戶對又未出嫁的閨女也只有繡繡一個......」
司徒暮歸的臉更青了,小太監貼著恆爰的耳朵輕聲道:「皇上,司徒大人的四姨母就是綏寧侯的正夫人。」恆爰恍然,依稀記得是個體態頗豐碩的婦人。
司徒暮歸只說兩個字--不願,司徒漸便開始勸兒子:「小畜生,從小讓你習武你學個半調子,讓你習文你又學個半調子,從沒讓人省過一天心,如今其頭將砍,臨死連你娘的一句話也不聽?身為司徒家長孫不能給祖宗爭光,至少留個後下來,也讓你娘舒心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