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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當家道:「不知道剛過來那人是什麼來路,武功看來不低,又沒在江湖上見過......」六當家洪五娘也是個不出雙十的少女,低聲接道:「只是他相貌真是好,從沒見過那麼俊的。原以為那個白臉將軍與知縣身後的哥兒都難得的標緻了,居然加起來都不如他。」頰上飛了紅暈,卻咬唇向玉鳳凰笑道,「若這人也是來打擂的,這副樣貌足配得上寨主了。」
玉鳳凰眼波流轉在司徒暮歸身上一掃,淡淡道:「真正的英雄豈能看皮囊。此人連來路尚不知道,喜華飾且愛招搖,性必浮躁。皮相越好,心術越容易偏邪。」
二當家即刻點頭:「寨主說的甚是,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人怎麼能只看臉。」六當家低頭不再說話。
江湖眾人嘈雜議論,熙熙紛紛。熊盟主適時起身,拱手道:「各位,剛才那位程掌書說的卻有道理。我等今日參與此事,一不能讓人笑話我們江湖人欺負女人,二不能讓人笑話我們算計女人。擂台的事,需調整調整。大家都拿個主意,再聽鳳凰寨主自己想怎麼選人,」又向官府席上一拱手,「各位大人有好計也不妨一說。」
江湖堆里即刻有人喊:「那就讓想娶玉鳳凰的都站出來,先相互比過,最後剩下的再和鳳凰寨主比試!」又有人高聲道:「不然讓娶玉鳳凰的站在台前,先讓鳳凰寨主相一相,相中的再切磋。」立刻有人道,「相一相,他娘的又不是相牲口。還是互相先比過好。」又有人喊道:「相一相好,武功強的差的都罷了,還是要鳳凰寨主中意!」又被人頂回去,「中意?比武招親自然是打得過的就得中意!」
各廂爭成一團,叫嚷讓熊盟主裁定,熊盟主一句做不得主,朝廷既是公證,請朝廷做個裁定,將爛柿子推給呂先。呂先溫文起身,正要爾雅開口道此事還待鳳凰寨主自定,尚未出聲,忽然遠遠聽得人群外有人大聲道:「誰都不必裁定,也不消想什麼規矩,這場擂台根本不當開!」
眾人皆驚,都轉目去望,卻見人群外一行人正翻身下馬,牽馬徑直到台前。熊盟主與幾位掌門立刻從席上起身,拱手向中心的人道:「竇幫主居然親自過來,實在幸會!」[]
竇潛向幾位掌門一一拱手還禮,雙眼卻看著擂台上。
眾人都詫異,竇幫主只有閨女沒兒子,漕幫怎麼來蹚這趟渾水?難道竇幫主膽敢在母老虎夫人眼皮底下想收玉鳳凰做小老婆?
竇潛身前站著大女婿沈仲益,方才那句話正是他喊的。沈仲益看了看擂台上,朗聲道:「鳳凰寨主自小就有婚約,這場擂開不得。鳳凰寨主其實是家岳的幼女,閨名天妤。」
人群中炸開油鍋。
沈仲益目光如冰河流水,卻看向呂先,緩緩朗朗道:「呂將軍,當年令尊呂相與家岳定下兒女婚約,雙方都未曾忘。為何呂將軍明知此情,卻出策讓天妤小姐擂台招婿,又在擂台下做見證監督?」
冰河水澆進油鍋,油花爆濺。
森森的矛頭,都指上了呂將軍的臉。人群中最先有人高叫道:「沒想到大將軍人模人樣,居然干負情毀約的勾當!他大爺的把兄弟們耍得團團轉!」附和聲迭起。
諸將諸官與程適顧況都大驚,呂將軍幾時成了和玉鳳凰訂下娃娃親的未婚相公?程適恍然,原來呂小面瓜顛顛地從京城跑到山賊窩裡和稀泥,其實揣著見不得人的私心。玉鳳凰是個好女人麼,哪點配不上你小面瓜了。
呂先面如靜水地站著,卻沒說什麼。江湖眾人看他這般氣定神閒的模樣義火頓起,玉鳳凰攪得武林大亂,這是江湖的家務事,但朝廷的人欺負到江湖美人的頭上來,還是欲毀婚棄約,端的是把整個江湖不放在眼裡,這口氣忍不得!
人群中大喊道:「姓呂的,你的老底被揭出來,要如何對鳳凰姑娘交代!咱江湖的女子也不好被你們這些當官的欺負!」
「假惺惺說什麼看不得欺負女人,全他大爺的放屁!當官的一慣滿嘴虛幌子,都他大爺的不是東西!」
玉鳳凰冷眼看擂台下,竇幫主正向江湖眾人拱手,「各位英雄--且請莫動肝火,此是老夫的家務事,莫為了老夫的私事開罪官府,老夫看呂將軍在眾人面前一定會給小女一個交代。」口伐聲更甚,迭起中,驀然聽見有兩個人聲同時道。
「慢著!」
「且慢!」
嘈雜聲暫寧,那兩聲的主兒,一個是台上的玉鳳凰,一個是顧況背後的恆商。眾人將眼神勻成兩半,兩廂看去。呂先回過頭來,面色微有擔憂。
恆商搶先開口:「此事與呂先無干,當年呂太傅與竇幫主訂下婚約之事,我定給竇幫主一個交代。」緩步走出,竇潛和沈仲益都不再做聲。恆商到底是王爺,眾人面前威儀自生,話雖說得平常客氣,聽在耳里還是隱約覺出高高在上的意味,何況他直呼呂先名諱,輕描淡寫。眾人心中嘖嘖,老竇當真能折騰,一個閨女藏了許多年,還早早攀上個高高的枝頭。
顧況和程適知道其中的緣故,顧況忽然想起,一砸拳頭,「是了,那天在蓼山腳下,鳳凰寨主讓你我捎的話,竟然忘了捎!」
程適道:「當時看見滿地六合教的死屍,差點連自己的姓都駭忘了,誰還記得那個。」顧況十分顧慮不安,若當時說了,是不是還不至於弄到這種局面?
沈仲益在恆商面前尚有一兩分人情,大姑爺應酬靈便,滿臉堆笑拱手道:「閣下如此說,家岳與竇家皆甚欣也。」人前仍不點破恆商身分,算順手又買了個人情。
竇潛摸著鬍子欣喜一笑,拱手低頭:「竇某心甚欣慰,小女想來也甚歡喜......」話未落音,擂台上的玉鳳凰朗朗道:「竇幫主,不知你幾時認了我做閨女,我卻不知道。」
眾人愕然,四處寂靜。唯有竇幫主老淚縱橫,「天妤,這些年你與天賜在外面吃苦,全是爹爹不好。你若不認我這個爹,爹爹也無話可說,爹只想你有個好歸宿,便是下黃泉,也能含笑了。」
顧況低聲道:「這個竇老頭說話,實在肉麻。」
程適從牙fèng中道:「我正要說,被你搶了。老小子唱得是哪一出?」
玉鳳凰挑起秀眉嫣然笑了,「竇幫主說他是我爹,我給各位講個笑話。」眼光在台下掃過,道:「我玉鳳凰在江湖道上這些年,別的不敢說,但到今天各位道上的英雄俠士們都還給小女子三分薄面,卻是我自己一刀一劍掙下來的。能讓人聽名兒知道有我這個人,不是一天兩天了。卻從未有姓竇的人跑來說,我和他是一家子。近來江湖局面混亂,由頭在我身上。蓼山寨沒少被各位朋友會過,但來會寨子的與幫我擋客的,也從未有過姓竇的。玉鳳凰搭擂台招親,這是第二回。兩回天下人都知道,小寨與漕幫分舵算個鄰居,第一回卻沒見沈姑爺和竇幫主有空來喝個茶。前幾天諸位同道上蓼山寨,欲來小寨做客。是呂將軍帳前的程掌書仗義執言,諸位看在朝廷的面子上寬宏大量。從始至終,沒見有姓竇的。這次擂台再開,由呂將軍代朝廷做見證,數天前天下皆知。到此時之前,姓竇的沒什麼動靜。偏偏在方才那個不著調的時候,竇幫主帶著姑爺們從地上冒出來,張口說我是他女兒,又說許多年前的婚事,讓呂將軍下不了台。這不是個笑話麼?我說竇幫主啊,我生做你女兒的這許多年裡,你訂下親事後的許多年中,大氣沒見你出過一聲,為什麼專在此時冒出來?」
台下寂寂無聲。幾位姑爺在竇潛身後默不言語。竇潛一張棠色的麵皮漲做豬肝色,玉鳳凰清亮的雙眼只看著這幾個人。
竇潛流下兩行熱淚:「天妤,爹爹也是才曉得你在此處,這些年都找你不著。你怎麼怨恨,都是爹爹應得。但那親事,實在是當年爹爹為你訂下,有一枚玉佩做憑證,一面刻著一個竇字。敢請呂將軍代問呂相,便知確有此事。」
程適恍然,原來當年把爺爺的牙硌得生疼的是你這老小子的玉!
玉鳳凰道:「竇幫主,江湖規矩,身在江湖,頂什麼名頭做什麼事。今天此擂,招的是我玉鳳凰的相公。擂台正開,蓼山寨只能待幫主一杯送客茶。若幫主有閒情在台下坐坐,鳳凰正好有個假仁假義兩處討好趁火打劫的故事說給幫主解悶。依我看,幫主還是先回漕幫的好,假如有人因為這件事拿小人居心揣度幫主大義,恐怕有損竇大俠的盛名。」
竇潛的額頭隱隱泛紫,長嘆一聲,將老眼向玉鳳凰慈愛一望。玉鳳凰不等他轉身,回首向身後道:「開擂吧。」
恆商從頭到尾,負手靜靜站著。二當家掄起鼓槌,再擊三下,恆商自人叢中緩步走到擂台下,抬手作禮,「在下欲請鳳凰寨主擂台賜教,望寨主允准。」
玉鳳凰凝目望了望他,頷首道:「好,你上來吧。」
恆商上了擂台,程適甚愕然,難道恆商就此迷上了玉鳳凰?早上剛和顧況在被窩裡滾過,這小子轉向轉得也太快了吧。忍不住看一眼顧況再看一眼顧況,唏噓。
顧況拉著臉道:「你看我幹嗎?」
程適心道,顧況雖然沒從了恆商那小子,到這個份上也算半個棄夫了,可見在這個上頭,爺們還是比不過娘們。
顧況料到他心裡動的不是正經,自覺君子坦蕩蕩,不與此人計較。恆商上擂台時,他本也嚇了一跳,但他不知為何,像恆商的心思通進了自己的心思一般,瞬間便清楚明白恆商並不是想娶玉鳳凰,他這番上去,卻因為有別的不得不上的理由,於是只留神去看擂台。
玉鳳凰與恆商在擂台上站著,卻是瑪瑙與暖玉,皎月與寒星。顧況心道,其實這兩個人實在是一對班配的璧人,在剛才的淡定外,又另浮動起某些莫名的不是滋味的情緒。江湖人叢寂寂,官府這廂也默然。正要轉身回府的竇家人都目光灼灼地站定,程適又去看呂先,小面瓜一張臉紋風不動,大家都凝神看擂台,只等那兩人的動靜。
恆商在兵器架上選了一把長劍,在下首站定。玉鳳凰上下將他一看,「你是睿王恆商?」聲音恰好只恆商能聽見。恆商直言道:「是。」再拱手道了聲請賜教,玉鳳凰回禮,道:「小心。」手中的劍如疾風,破空刺去,恆商閃身避過,反手一格。
顧況與程適不懂路數,只見台上劍如雪片來來去去,人若游蛟回走穿插。
顧況道:「可惜打得太快,看不出上風下風。」
程適道:「待我去問個懂行的。」晃到羅副將的椅子後,笑嘻嘻地悄聲道:「副將大人,你看上頭哪個勝算大些?」羅副將正看到嘴癢,低聲道:「玉鳳凰能做上十餘省山寨的總瓢把子,功夫自然了得。輕易勝不了她。不過......」賣了個關子,拖長音,卻不急著說。副將身旁的知府大人豎著耳朵正聽,立刻道:「羅副將有什麼高見?」羅副將道:「若有她看上的,興許就勝了。」望著台上,意味深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