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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妃嬪的頭又一起低下去。
妃嬪們都很委屈,「太后娘娘,不是臣媳們不想博皇上寵幸,臣媳們都是庸脂俗粉,入不得皇上的龍目。自進宮來,能讓皇上踏進自家宮門一步的不過三、四個。蒙承雨露的更不出兩、三人,臣媳蒲糙之姿難侍君側,請太后責罰。」
太后蹙起蛾眉:「照你們這樣說,你們不得皇上寵幸錯處倒盡在皇上身上,你們沒半點干係?」
眾妃嬪誠惶誠恐,立刻紛紛叩首:「臣媳萬萬不敢,太后明鑑。」
太后冷笑道:「不敢?依哀家說,你們就是敢!選你們進宮做妃嬪,為的就是侍奉皇上。不用心思討皇上歡心,難道等皇上來討你們歡心!?你們之中最早進宮的,侍奉皇上有四、五年了罷,到如今連個蛋都沒生下來過,難道也是皇上的過錯!?」
可憐眾妃嬪一面顫抖一面磕頭:「太后,臣媳們有罪,臣媳惶恐--」
太后扶住扶手起身,「都別磕頭,給哀家把頭抬起來,看看這鳳儀宮!看看這正殿,這帷帳,這鳳椅!今天哀家就在此處擱一句話,你們中的哪個能在一年內先給哀家生個皇孫,哀家就替皇上做主,讓她做這鳳儀宮的主子!」
宮外盛傳皇上嗜好男色,睿王羽翼漸豐,皇上龍椅的穩固,龍脈的延續,便全指望在這群女人的肚子上。
顧況自出皇城後在秘書監的日子過的分外順當,順當到顧況不得不懷疑,睿王殿下有沒有在其中做人情。
顧況每天同老楷字們在一起抄書,老人家都對他這個晚輩後生極和藹。抄好的書卷呈上去,楷書郎大人還要誇讚他兩句,將顧況誇得誠惶誠恐。出皇城後四、五天,監丞大人忽然說天氣轉涼,要好生安頓新楷字的起居。命令通事大人將處所的床帳被褥枕頭重換一遍,人人屋裡煥然一新。顧況摸著自己的被子,覺得分外厚,蓋到半夜出了一身汗,爬起來灌了兩杯涼水。
然後,又過了幾天,秘書令大人巡視楷書閣,到各個抄書的桌前看視、在顧況的桌邊駐足良久,拿起一張抄好了的紙看了看,說道:「甚好。」
兩個字將四周的老楷字們變成木雕泥塑。等秘書令大人走後,其中一個老楷字偷偷向顧況道:「秘書令大人上任這幾年,老朽第一次看見他誇人。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顧況受寵若驚,歡喜中卻有點忐忑。顧況從小受劉鐵嘴與宋諸葛的薰陶長大,深信否極必有泰來,盛極必定要衰。驀然受到這樣多的賞識與抬舉,顧況開始憂慮,是不是這段日子把所有的好運氣一起用到精光,前面正有個大衰運等著。
他這個念頭若是被程適曉得,一定直竄起來跟他玩命。
X的,得了便宜還賣乖,有能耐同我換換!
程適這段日子,衰到他姥姥的姥姥家。
程適不曉得自己得罪了哪路尊神,秘書監的人仿佛一夜之間通通與他過不去。先是與諸楷字一起抄忠烈傳,程適做事情愛新鮮,剛開始抄書那幾天頗有精神,一撇一畫都拿著勁兒寫。楷書郎大人也誇讚他幾句,但說他速度不算最快。程適容不得人說自己比別人慢,又兼抄了許多天的書,漸漸抄煩了。從一撇一畫陡然轉成行雲流水,再從行雲流水轉到龍飛鳳舞,最後,脾氣甚好的施大人終於板起面孔訓了一回人:「張牙舞爪,不成樣子!」讓程適返工。
通事大人換被褥那天,程適的床底下滾出兩個酒壺。通事稟告給監丞大人,監丞大人大怒,扣程適一個月的俸銀。
秘書令大人巡視楷書閣那天,在程適桌邊過,也隨手摸一張抄好的紙來看。秘書令大人惜字如金,只評了一個字:「糙。」
程適這兩天諸事不順,脾氣正躁,動動眼皮看了一眼秘書令大人,又耷下去。
秘書令大人身邊的少監大人立刻道:「秘書令大人面前,怎的如此無禮!」程適悻悻地拱手低頭躬身。秘書令大人皺眉端詳了一下他,少監大人又道:「程大人,此楷字就是上次在處所私藏酒的程適。」
程文旺大人本已經負手要往前去,聽見這句話收住腳步,再皺起眉頭端詳了一回程適,「原來你便是程適。」
程適聽了這句話,覺得很有趣。
當天晚上回處所後還沾沾自喜了一回,「聽口氣秘書令大人早就曉得我程適的大名,嘿嘿。」
在幾天後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程適不情不願地拖著步子去敲顧況的房門,顧況開門不情不願地讓他進屋。程適拖了張椅子自己坐下,翹起腿道:「顧賢弟,有件事情與你商量一下。愚兄最近手頭緊巴,想同你借幾兩銀子使使。」
顧況道:「程賢弟,你跟我借銀子?」
程小六與顧小麼打過無數場架搶過無數次東西,開口跟他說個借字是從開天闢地來第一回。顧況謹慎,要確認明白。
程適晃晃腿,甚不耐煩地道:「顧賢弟,你我兄弟說話不兜圈子,給個痛快話,借是不借?」
我的娘噯,程小六當真是在跟我借銀子。顧況暗自咂舌,道:「好吧,借多少?」
程適沒料到顧況當真這樣慡快,立刻趁著熱湯下粉條,道:「十兩。」
顧況說:「好。」
程適掏掏耳朵,心中有些許澎湃,雖然做這麼多年的對頭,但不能不說,顧小麼這個人有時候還有那麼一兩處夠意思的地方。
顧況從箱子裡拎出一個錢袋,放在他面前:「沒有整錠的,只有散銀,這些該差不多。」
程適抓起來打開瞧了瞧,點頭道:「夠了,夠了。」顧小麼出手闊綽,該不是睿王殿下竇天賜送他銀子了吧?
顧況拉椅子在桌子對面,程適對他嘿嘿一笑:「顧賢弟,愚兄這次承你的情,等有了錢立刻還你。你若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只管開口,我一定幫你一回。」
顧況道:「其他的不用勞煩,程賢弟記得早些還愚兄銀子就成了。程賢弟人緣不錯,怎麼這次找我借銀子?」
程適料到他要問這麼一句,實話實說:「你這是揭我痛處,愚兄這些日子走背運。那些人你也知道,我正倒霉誰還敢沾?只有席兄還夠意思,可惜他手裡又存不住錢。實在沒辦法,來請顧賢弟你。」
抓著錢袋塞進懷裡,向顧況抱抱拳頭:「多謝,告辭了。」揣著銀子出門,覺得雙腿分外輕鬆。
第二天,程適略微下了點工夫抄書,楷書郎大人過目後點頭說有長進。抄到快中午,程適又覺得氣悶,藉口如廁出去透個小氣。
但他這兩天晦氣正罩頂,出去透氣,迎面就碰見秘書令大人。程大人左右無人,應該也是出來透氣。
程文旺大人一眼看見他,對他勾了勾手。
程適心想難道程大人要找我這個老鄉敘敘家常?走到程大人身邊垂手站定,秘書令大人皺著眉頭問他:「你便是程適?」
程適答:「是。」
秘書令大人又道:「中書侍郎司徒暮歸,你可認得?」
程適道:「認得。」大家還在一起喝過茶哩,雖然那回把他當成了萬歲爺的小白臉。
秘書令大人道:「秘書監有本官在的一天,一天就不講所謂的情面。不管誰的面子,只要安分守己,勤懇為務,本官自會嘉賞提拔。」
程適被這句話說的頗摸不著頭腦,但高高在上的秘書令大人訓話,只有諾諾地領著。目送程文旺大人走遠,心想這幾天真他姥姥的衰。
與此同時,顧況的小運頭順著和風漸漸地漲,下午楷書郎大人告訴顧況,新進的書抄得甚好,批他歇一天假,可以出皇城透透氣。
顧況受寵若驚地領了,晚上回處所時腳都是輕飄飄的。
第二天,顧況剛出皇城,城門口被一個僕役打扮的人截住,請他上路邊的一輛車。
那輛車前套著六匹毛色雪白的駿馬,淺碧色的綢緞車簾上繡著淡雲蛟紋花紋,貴氣森森,讓顧況不由得有點想向後退。
顧況正要開口婉拒,一柄玉扇挑開車窗簾,露出一張俊美炫目的臉,一雙如湖水般清透的雙眼望著顧況,向他笑。
顧況心中早猜到十有八九是恆商,此時覺得雙腿有點沉重,卻不能不進車內。
車中很寬大,恆商見他進來,向一側挪了挪,在身側讓出一處寬敞的空間,顧況卻摸向車廂旁側的位置去坐,恆商半站起身,一把將他拉到自己身邊坐下,笑意融融地道:「景言,我請你去我的王府里坐坐,可好麼?」
顧況手足有些無措,只得說:「臣聽憑睿王殿下吩咐。」
恆商的神色瞬間暗下來,嘆氣道:「景言,為何你見我總這麼客氣。」
馬車緩緩前行,恆商道:「這幾日秘書監可勞累的很麼?」
顧況道:「楷書郎大人與其餘各位大人都對我極關照,這些日子過的甚好。」
恆商欣慰地一笑:「那便好。」
顧況想問十五殿下有沒有托人關照自己,但沒有確實的憑據,忍了一路沒問出口,只道:「睿王殿下今天也有事進宮?」
恆商道:「今日宮中無事情,只是你一向在秘書監,我也尋你不成。聽說你今天出皇城,想讓你到府中坐坐。」顧況聽得惶恐,原來睿王殿下守在皇城門口專為了等他。
顧況此時,只覺得像有一回被程小六作弄,坐在滿椅子蒼耳上,想跳起來又不敢。睿王殿下繼續道:「......等下午,我再同你一道去看兩位先生。」看著顧況面色僵硬,唯唯諾諾的模樣,伸手攜住顧況的手:「景言,你就不能還把我當成竇天賜麼?」
顧況攥著拳頭戰戰兢兢的任恆商握著,心道:我哪有那個膽!
睿王府的大門高大威嚴又氣派,顧況看見門匾上金光閃閃御筆親題的三個大字肅然起敬,放慢腳步欲跟在睿王殿下身後入王府,但他慢恆商也慢,最終還是和恆商並肩進了大門。
恆商引他繞過廳堂迴廊,到一間小軒內坐了。婢女捧上香茶果品,恆商又含笑對他道:「隨便用些吧。」顧況此時卻不惶恐了,心道既來之則安之,再怎麼說也是到睿王府見一場世面,多少人求來求不來哩。於是道了一聲:「謝殿下。」端起茶盅。
恆商望著他道:「景言,喊我恆商也罷天賜也罷,再別說殿下這兩個字。」
司徒暮歸在中書衙門接到皇上急令,火速到御書房。
在御書房皇上再命,「火速換件便服,陪朕出宮。」
兩個太監四個護衛護送皇上和司徒大人在皇城外上了兩頂小轎,皇上再下御言,去睿王府。
睿王府小軒內,顧況瞧著恆商的雙眼,心中忽然有些親切的暖意,睿王殿下此時望他的眼神,與當年竇天賜將玉米做的窩頭塞進他手中讓他吃時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