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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婁尚書臉色青綠:「兀那婦人,滿口穢語,大逆不道!」一拍驚堂木,「上刑!」
桂花嫂一句話也喊不出了,殘著半口沒咽完的氣被拖到城門口綁在柱子上示眾,乾癟老太太變成乾屍,寒風一吹,動來動去,玩耍看熱鬧或路過的孩童頗有幾個被嚇出了失驚症,尿了好幾年床。從此後大人嚇唬孩子多了花樣--「鬧,再鬧,乾屍老太婆半夜來抓你!」
劉鐵嘴和宋諸葛此時已到了京城數里外的小山村里,劉鐵嘴還在打趣宋諸葛,老樹碰見的老桃花還是朵救命的花。若不是寡婦的麵攤有個老主顧在刑部當差,兩條老命就只要喀嚓了。宋諸葛搖頭晃腦道,那個當然,她說賣完再一天的面,算算也該趕過來了,到時候老夫天天吃麵,偶爾也分你一碗兒。
王經訓沒拿到程適,猜測程適回蓼山投奔同黨,於是快馬加鞭,趕向蓼山縣。
恆爰身邊尚有密禁衛可以差遣,命其攜帶密旨連夜趕往蓼山縣,再飛書傳旨趙謹呂先,務必護送睿王殿下回京,刑部人等不得隨近。
蓼山寨的探子也趕在去蓼山縣衙報信的路上。
段雁行及玉鳳凰替程適安排流亡江湖路,程適道:「多謝,但兄弟非再回趟蓼山縣不可,我和顧況從小就是一條繩上栓的兩隻螞蚱,我出事一定牽連他。勞煩段兄快去京城救我的兩位師父。」
第二十一章
正月十三,蓼山縣的小縣衙很熱鬧。
顧知縣開堂審理上任來第一樁大案。縣城大戶盧員外家兒子女婿過年吃酒不和,陡生間隙,吵嚷數日,鬧至要分家。盧員外勸解不成,急且氣,氣且堵,終將一塊痰堵在喉嚨,一口老氣沒上來,嗚呼了。盧員外共有一妻一妾一女一婿一子,一窩蜂鬧到縣衙來,搶著擊鼓喊冤枉。
妾和子扯住婿,說他圖謀盧家家財害死丈人。
盧夫人與女婿揪住盧家兒子,要告他忤逆不孝氣死親父。在大堂上打成一團,又吵嚷著要分家產。都請青天大老爺明斷。
青天顧大老爺被吵得頭暈眼花,兩位盧夫人吊起嗓子,哭得跌宕起伏,顧況雙耳嗡嗡做響,一拍驚堂木,「肅靜!」兩位盧夫人且住了一住,將嗓子壓了一壓,繼續抽噎,「顧大人,您--要為民婦做主,老爺他走得冤--」
顧況瞧著堂下,十分沒有主意,耳中正轟鳴時,側旁忽然有人道:「出了要緊事,快隨我到後堂。」
顧況被這句話嚇了一跳,側抬頭一望,眼前的人竟是恆商,情不自禁傻了。
恆商神色急促道:「快退堂!」
顧況懵懵回身坐正,道:「盧府一案干係重大疑點甚多,待詳查兩日後開堂再審。」再一拍驚堂木,「退堂!」
盧家人頭還未磕下去,知縣大人便被人扯住袖子,迅速向後堂去。
顧況又見到恆商,心中五味雜陳,尚未來得及想恆商神色焦急所為何事,為何能徑直闖到堂上來,人已出了角門,一干衙役都對著院中的一人跪在地上,顧況大惑望去,那人正向這邊望來,卻是司徒大人,甚是反常地神色凝重。
恆商道:「什麼也莫問,到書房再說。」逕自向後院去,司徒暮歸向地上的衙役們道了聲「都起來吧」,隨著恆商向後院。
顧況一肚子疑水翻江倒海,匆匆進了內院。一路上未看見丫鬟小廝,到書房門前,顧況在先,伸手去推房門,剛推開一條fèng,門內伸出一隻手來,扣住顧況手腕,將他一把扯進門去。恆商大驚,一掌揮出,閃身進門,門後一人正笑嘻嘻對著顧況咧嘴:「小麼,是我。」
司徒暮歸也進書房來,反手將門扣上,恆商道:「程適,出了如此大的事情,你還敢回蓼山縣。」
程適露著牙齒道:「沒辦法,我若跑了顧況一定遭殃,怎麼著也不能留他一個,大家要跑路一起跑。」扒住顧況肩頭,「誰讓咱倆從小到大,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恆商冷然不做聲,顧況終於得以問道:「究竟出了什麼事情。」恆商望了一眼程適,程適低下罪魁禍首的頭,「說起來......」
司徒大人輕聲道:「此事緊迫,還是簡略一說吧。」看了看程適又看顧況:「程掌書寫的那幅對聯『天地雲開共祥瑞,江山日曉待盛妍』
,被人以有逆謀之意告到刑部。刑部派人來拿程兄,恐怕顧知縣也脫不了干係。」
恆商冷冷向程適道:「房樑上的兩位和你是一道來的吧。」程適抬頭看了看頂梁,心道睿王的眼倒尖:「是,兩位江湖上的兄弟。都是好身手。」
恆商道:「那便好,不拘哪幫哪派,先在江湖上找個安身之處,避開一時風頭。千萬......」話說到一半,躊躇了一下,卻咽了,轉眼去看顧況。
顧況陡然聽到這件驚天事,正在木然中。恆商望著他,想攜他手,終還是縮了回去,取出一張紙放進顧況手中,「刑部的人可能一時三刻便到,你同程適快走。」
程適擰著眉毛斜眼看去,覺得有些不對勁。顧況將手抬起來瞧了瞧,那紙原來是張銀票,便折了一折,道:「你讓我和程適走,要替程適頂缸麼?」
恆商神色微動,顧況苦笑:「殿下把我顧況當傻子麼,告程小六謀反,他一條光棍無權無勢,拿什麼造反。一定告他背後有人主使。」
程適晃頭道:「不錯不錯,小麼,果然你我心有靈犀所見略同,都一眼就瞧出來了。我本以為告我背後的主謀是呂小面瓜。剛才見殿下對顧小麼那場相送戲才曉得,原來攀上了殿下。哈,我這個靠山不小!」向房樑上抱一抱拳頭:「兩位老兄對不住,請你們先回寨中去吧。」圍著顧況踱了個圈兒,「顧知縣,我人在這裡,你喊人來綁吧。」
顧況瞅著他沉默片刻,轉身向房門去,恆商的神色已是變了又變,道:「這是做什麼!」
程適叉起膀子,「殿下,我程適雖不算個好人,好歹也是個爺們,一人做事一人當。若殿下小呂因為我一副對子給牽連了,千古罪人的名聲我可擔不起。」
顧況木著臉道:「自作自受,如今也只好綁了你,道是殿下拿的,一應麻煩都沒了。」抬手去開門,一直做壁上觀的司徒大人忽然伸出一臂,將顧況攔住。
司徒暮歸笑道:「兩位的作為在下佩服得緊,但此事若能這麼容易了解,辦事的也不叫朝廷了。這樁事到如今說不上誰因誰果,其實並不是對聯的錯。對聯不過是個引子。即使沒有對聯,天長日久,也會另生出個把柄來。此事既然起了,自有一番動盪,程掌書能不能拿到,卻是小事情了。」
程適與顧況皆對朝廷政事一竅不通,聽司徒暮歸的話都雲霧重重。恆商再向顧況道:「慕遠說得已很明白了,趁刑部的人未到,你與程適快走!」顧況心中火燎油烹,若走了,不仁不義。不走,可能反做累贅。
程適道:「怎麼能走!司徒大人說得再有道理也不能走!」聳一聳肩頭,「我總是主因吧,連累旁人上刑堂我跑路自在這事我做不出。」恆商再嘆氣,司徒暮歸輕嘆道:「現在想走也走不了了。」
只聽一陣嘈雜由遠及近,腳步紛亂,兵器譁然。有人大聲道:「本官乃刑部主事官王經訓,奉命緝拿逆謀疑犯。本官已布下天羅地網,逆賊速從房中出來投案!」顯然衙役小廝已將一干人都進了書房一事告之了王主事官。
王經訓快馬加鞭趕到蓼山縣,立刻英明神武地衝進縣衙,隨手抓起一個門房詢問,得知方才有人舉著皇上賜的令牌進了縣衙,此時正和顧知縣在書房。王經訓來時,大婁尚書已有暗示睿王殿下與此事有干係,於是王大人英明地斷定大魚在書房中,遂將書房團團圍住,上前喊話。上句喊完,停頓片刻,繼續喊道:「半炷香後本官便命人進去搜,逃脫無門,還是速速出來。」
恆商冷笑,「王經訓好大的膽子,他此時該知道本王在房中,程適還未審過,已將本王定成逆賊了。」
司徒暮歸輕笑道:「人皆有糊塗處,不過個人的糊塗不同。其實殿下當聽臣的勸告,只讓蓼山的探子來報信。可惜殿下話未聽完就匆匆趕過來。殿下是,這兩位是,皇上也是。帶得臣也想糊塗一回。」抬頭向樑上,「借兩位的兵器一用。」樑上的兩人面面相覷,扔了一把匕首下來。恆商程適和顧況都大驚,恆商道:「慕遠你......」程適道:「司徒大人,原來你也會兩下子,難道你想帶兄弟們殺出去?」
司徒暮歸接住匕首,「事已至此,只能無奈中尋個不得已。」轉眼向顧況:「顧知縣,你將這位程兄看住了,在房中萬萬不要出去,待沒有動靜後快些和房樑上兩位離去。事關大局,切記。」
顧況第一次見這位司徒大人冷起面孔說話,竟有一股高高在上凜然之氣直壓過來,不由得恭恭敬敬點頭道:「好。」
司徒暮歸拔出匕首,架上恆商的頸邊,沒奈何地笑了笑,「殿下,暫時得罪片刻。」
王經訓在院中等了片刻,又喊道:「時辰到了,再不出來本官即刻下令......」
書房中傳出一聲,「且慢。」聲音不大,院外的人卻都聽得清楚明白。
王經訓明知房中的人可能是睿王,仍然一口一個逆賊,其實心中頗有些忐忑,聽見這聲且慢,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只見書房門慢慢打開一條fèng。王經訓手中滲出冷汗點點,忽然倒抽冷氣,撐起了眼。
睿王殿下的脖子上架著一把匕首,緩步出門。而那位敢把匕首架上王爺蛟頸的狂徒,依稀仿佛,十分像是皇上心愛的司徒大人。
睿王殿下,眾人都認得。司徒暮歸大人,眾人更都認得。所以王大人和刑部的眾人都成了木雞,一動不敢動。不曉得這兩位在唱哪一出。
王經訓只知道睿王在蓼山縣,並不曉得司徒大人也在蓼山縣。王大人裝做不知情對睿王殿下喊了半天逆賊,此時眼前卻金星亂冒。司徒大人的刀怎麼會架上睿王殿下的脖子,他又應該說什麼好。
場面很嚇人,王大人很恐懼。
畢竟出身刑部,王大人抖起僅剩的肝膽,很明智地大聲道:「大膽司徒暮歸,你挾持睿王千歲,意欲何為!?」司徒大人握著匕首,很滄桑地道:「刑部的精明出在下意料之外,呂先的膽子也出在下意料之外。我以睿王為質,呂先仍不肯交兵與我,居然還是秘密通報了朝廷。可嘆我謀劃多時,竟敗在這兩個意料之外上。」
王大人騎在馬上,陰雲密布,寒風刺骨。
人人都明白,司徒大人這是演戲替睿王現象脫罪。偏偏司徒大人將戲做到十足,一番話說得天衣無fèng,順路連呂將軍的罪都洗個乾淨。王大人十分想立刻駕起雲頭飛回刑部,抱住婁尚書的袍子下擺說下官不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