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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況一陣熱血上涌,張口道:「殿下,我有句話不知能否唐突一問。誅婁軍打往京城,殿下只是為了誅滅婁氏麼?」

    恆商怔了怔,聲音平淡道:「我,只是為了誅婁氏而已。」轉目又瞧向顧況,浮起一點惆悵的笑意,「難道景言你以為,我還為了別的?」

    顧況有點無措。恆商看著他:「江山,皇兄的皇位?景言不會這麼想我吧。不過也未必,如今的局面,對錯恐怕講不清了。」

    顧況道:「殿下,我其實是想說,一旦......」

    一旦兵敗,所有人死路一條,恆商更是死路一條。

    一旦起兵成功,誅滅婁氏,今上繼續在位,恆商恐怕難逃謀逆之罪。

    一旦今上被逼下皇座,袁德與其他覬覦皇位的人一定群起而涌之,恆商如果落敗,更是死路一條。

    只有誅殺婁氏,逼退今上,殺掉袁德,就像說書的段子一樣,恆商去做皇帝,方才可能有惟一的活路。

    殺出這條活路要能耐夠大,狠得下心,下得了手。

    顧況想想小心肝就有些哆嗦。這些一旦,恆商是否都已想過。

    恆商在顧況身邊輕輕嘆了口氣:「慕遠已經死了,不能再讓少師死、太傅和太師死。所以婁氏必誅。」  

    誅婁軍一路打向京城,打啊打的,就打了大半年。

    這大半年中出了不少事情。

    朝廷裡面,恆爰一病不起,起初只是發熱,太醫院進湯藥,恆爰喝一半吐一半,發熱便轉成了肺疾,御醫們成天圍著皇上轉,稍微調養得有點起色,皇上就開始不眠不休地理政,三、四天後,又起病,再纏綿病榻一月,如此反覆四、五次,入夏之後,恆爰就再沒怎麼爬起來過。

    全天下人都在猜,今上不知道還能活幾天。恆爰歸西之後,皇位又會落到哪個手裡。太后主政,朝廷的大權看似全在婁氏手中,不少誓死忠於恆氏的人紛紛去投奔恆商,恆商的軍馬越發壯大。

    偏偏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後宮的杜妃給恆爰生了個娃兒,不巧是個男的。

    大婁尚書現在已經是婁宰相,趁著某天恆爰爬得起來上次早朝的時機,懇切奏請恆爰立杜妃為皇后,封那個剛出生的娃兒為太子。一瞬間,婁氏就從野心勃勃的篡權派轉變成了忠心耿耿的太子黨。

    恆爰在龍椅上不輕不重地道:「宰相何必太著急,朕初為人父,名字還未來得及替皇兒取,封后立儲乃是大事,容朕再考慮考慮。聽聞近日戰事又緊,朕病乏無力,一切煩勞宰相多操心。」說了兩句話,似乎氣力又有些不濟,不多時便退朝了。  

    太后看著恆爰的樣子,十分心痛。每天都招宦官御醫來問三、四次話,問恆爰的情形如何。御醫們都說,其實皇上的病並不甚重,只是拖得太久,恐怕對龍體大大不利。太后日日嘆息,某天終於忍不住,對著張公公大哭了一場。

    「哀家知道,現在全天下人都在罵哀家,說哀家縱容外戚亂國。我何嘗想這樣?天地良心,我自從嫁給先帝起,沒有一天不在求上天保佑恆氏的江山千秋萬代。太師和太傅當年的確有復國這功,但功太高必定蓋主,就算太師和太傅沒存什麼心思,誰知道他們的兒孫們如何想?還有睿王恆商,他與司徒氏交好,和呂程兩家亦來往親密。張安你也知道,皇上有些實心眼,又被司徒暮歸勾得好了男風,至今不過只有杜妃給他生了個皇子,哀家不能不防著旁人有覬覦皇位之心--哀家只是覺得娘家人可靠些,想替皇上將這些人的勢力壓一壓。沒想到竟然亂到這步田地,哀家現在也沒了主意,該怎麼辦--又能怎麼辦--」

    張公公彎著腰聽,只能唯唯諾諾地勸太后寬心。太后悲悲戚戚,哭了近一個時辰,正在此時,前方的戰報傳來,又有一座城池的守軍開門歸降恆商,恆商的軍馬此時離京城只有不到三百里。

    這個戰報是婁予省親自拿給太后看的,太后看了後,方寸有些亂,婁予省道:「姑母請放心,侄兒故意放幾座城池給恆商,多一座城池,他便多一處需要防守的地方,兵力就分散一份。京城及沿省侄兒已經布下重兵,都是心腹精銳,請姑母安心。侄兒一定擒住恆商與一干叛匪,憑他們區區幾隻螞蟻,竟然自不量力,妄想撼動我們婁家根基!」  

    太后近日聽侄兒口中的話,已經完全將恆爰拋在一邊,口口聲聲只提婁家,心中有了一兩分明白,婁予省如今大權在握,太后也奈何不了這個侄兒,只得道:「予省,你一定要幫姑母替皇上和小皇子剷平逆賊,姑母一定讓皇上封你王爵。」

    婁予省哈哈笑了一聲,道:「姑母只管寬心坐著,天下沒人能奈何得了婁家。」大踏步轉身出去。

    太后獨自在殿中坐,心亂如麻,終於忍不住去乾清宮看恆爰。

    恆爰剛剛喝完藥。不久前杜妃抱著兒子過來看恆爰,嬰兒聞不得殿中的藥味,進了殿就哇哇大哭,杜妃看著恆爰也嚶嚶地哭,恆爰被哭得頭暈眼花,好不容易杜妃抱著孩子走了,得了片刻安靜。小宦官從恆爰手中接過藥碗,恆爰道:「近日他們一個個見了朕,都哭得跟粥似的,只盼等朕死的時候,他們別哭到將朕從棺材裡吵出來就好。」

    太后沒讓傳報就進了乾清宮,轉進內殿時,恰巧聽見了這句話,頓時撲到御榻前,抱住恆爰大哭起來:「皇上--皇上你說的什麼話--你說出這種話還不如殺了哀家的好--皇上,是哀家錯了--是母后錯了--哀家知道你心疼司徒暮歸替人頂罪,還逼著你將他殺了,可皇上你不能為了司徒暮歸,連江山社稷母后與臣民嬪妃都不要了啊--皇上,杜妃已經替你生了個皇子,你忍心讓這孩子和你一樣,連父皇的模樣都不知道麼--」  

    恆爰剛喝下藥,正存在胃中,聽了「司徒暮歸」四個字,與太后連著這四個字扯出來的話,終於眼前一黑,一陣大咳,將藥汁全吐了出來,外加一兩滴嗆破喉嚨滴出的龍血。

    殿內頓時亂成一團,宮女宦官們手忙腳亂,太后嘶聲喚人傳御醫,恆爰自己抬袖子抹了抹了嘴角,向太后道:「母后,朕的身子真的沒什麼大礙,只不過是......」起身坐直,「母后,如今天下大亂,婁予省和婁氏中人也折騰得足夠了。此時將太師太傅等人從牢中放出,自行辭官認罪,尚算懸崖勒馬,為時未晚。」

    太后的心中雖然已經後悔,但是一來婁家人的事情她已經做不了主了,二來將呂程兩家從牢中釋出來,等於承認做錯,抹不下面子,道:「皇上,雖然予省等人做得有些過,但如今當務之急,是將逆賊恆商等人一網打盡,等一切太平後,別的話再慢慢說吧。」

    恆爰便曉得了太后此時依然對恆商殺心不滅,輕輕嘆了口氣道:「母后說得也是,那就先如此吧。」

    太后戰戰兢兢地囑咐恆爰千萬保重身體,出了乾清宮。

    婁予省所謂的心腹重兵似乎並不如他所預想,朝廷中的精銳兵馬大部分都是跟著程太師當年征戰磨練出來的,多數去投奔恆商了,婁予省手中的兵卒不少,打過仗的不多。  

    恆商的兵馬長驅直入,直奔京城而來,沒過幾天,前線再傳急報,太后急惶惶去找恆爰,恆商的兵馬已經僅離京城一百里,太后拿著一張紙,讓恆爰用玉璽在上面蓋個印兒,調動京城中的親兵與禁軍。恆爰一邊蓋玉璽一邊問:「婁予省還頂得住麼?」太后看見兒子一臉死不死無所謂神情,暗自在心中垂淚,道:「皇上,親兵禁軍共兩萬有餘,恆商那個逆賊決計會被擒住,皇上放心。」

    恆爰拎著玉璽道:「朕是想放心,但母后別忘了,朝中手握兵馬最多的其實不是程太師,而是司徒氏,母后口中的兩萬兵馬,一萬五千餘都握在司徒氏手中,他今日按兵不動,已是對我恆氏仁至義盡了。司徒暮歸已死,母后還指望靠司徒氏解圍麼?」將蓋了玉璽的紙一伸,遞給太后,「讓婁予省拿著它看看能否救命吧,朕對母后的娘家,也仁至義盡了。」

    太后捧著紙,拭了拭淚,去拿給婁予省。

    婁予省高舉著蓋了玉璽的紙親自到司徒府傳旨,司徒一家閉門不出,只有一個小童出來道:「我家老爺說了,宰相大人請回吧,大少爺的服喪期尚未過,今日不動兵戈。」

    婁予省大怒,回到朝中吩咐左右道:「將程呂那兩個老頭和老頭的家眷子女們統統從牢里提出來,押到陣前。告訴恆商那個逆賊,若他降了,可以連同兩個老傢伙一道從輕發落,若不然,只有一起受亂刀刮骨之苦!」  

    婁宰相的得力助手王經訓兩腿亂顫,結結巴巴道:「大、大人--」

    婁予省道:「都愣著做什麼,還不去辦!」

    王經訓撲通跪下道:「大、大人--下官方才接到消息,呂太師與程太傅連同呂先等人,已經從天牢中被放出來了。」

    婁予省大驚道:「是何人如此大膽?沒有本官的命令,膽敢放人?是否乃同黨劫獄?」

    王經訓瑟瑟顫抖,門外忽然有聲音道:「本將又不是婁大人,哪來如此多魑魅魍魎的同黨。皇上下旨將本將等人放出,特意來拜會婁大人。」

    婁予省陡驚回頭,看見了門外的呂先。

    呂先沒披鎧甲,只穿著絳紅官服,向婁予省拱手道:「本將奉聖上旨意,請婁大人暫去天牢小住。」

    呂先身後,鎧甲森森,兵刃叢立,都是呂先麾下的兵士。

    皇宮中,太后疾步闖進乾清宮,恆爰擱下手中的奏摺道:「母后不必問了,是朕下旨命密禁衛將太師太傅與呂先等人釋出,朕說過,已對母后的娘家仁至義盡,但走到了懸崖邊上,尚且不知道回頭,朕再也不能顧及情面了。」

    誅婁軍快打到京城時,顧況和程適還在憂心,不知道恆商進了京城後,此事如何收場。恆商只道誅討婁氏,一味帶兵往京城打,好像別的都不管不顧,顧況心中焦急,又插不上話,白天晚上都被這件事情磨著。某日難得隨軍攻了一次城,險些被流箭she中,幸虧程適一個惡鷹撲食將他護住,那一箭插進程適右肩。  

    程適很開心,守了這許久,終於撈到個機會演一出程將軍捨命救情人,顧況肯定要感動得熱淚盈眶。於是時不時將受了傷的肩膀指給顧況看,向顧況邀功:「小麼,怎樣?關鍵時候還是我待你好吧。」另外一句「恆商那小子只顧著往城裡沖,哪裡管你」很識相地沒有說。程爺爺是個正人君子,不會在剖白自己的時候打壓他人。

    顧況卻沒有熱淚盈眶,只是說了聲多謝,然後道:「正好,當日你被打得後臀稀爛時費了我不少事情,算抵消了。」程適的心立刻又發涼發涼的,顧小麼原來如此無情無義。

    等打到了京城邊上,恆商忽然下令暫時停兵紮營,眾人都大惑不解,袁德道:「殿下,婁氏逆賊手中的兵馬不堪一擊,此時正是打入京城的好機會,為何要全軍紮營?莫要等到婁氏找來援軍,錯失大好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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