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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雲輕掐顧況脖子的手再一緊:「不曉得?!不曉得為什麼將這塊帕子揣在懷裡隨身帶著,你如此寶貝怎麼會不曉得!」
顧況眼前金星亂冒,張大嘴喘氣道:「我......」
姬雲輕盯著他的眼神一暗,手忽然鬆了松,「我懂了。」
顧況脖子略有空隙,立刻大口吸氣,姬雲輕的手慢慢地鬆開,雙眼望向地面,嘆息般道:「我早該懂得,像鳳凰仙子這樣的人兒,天下間有哪個人見她能不心動,若有幸得了她一件東西,又有哪個人不如性命般收藏?」
姬雲輕雙眼的目光又從地面移到顧況臉上,水泡豆花眼裡卻儘是暮色斜陽般的感傷,悵然向顧況道:「當初我第一回遇見她時也和你一樣,連她是誰都不曉得......」
「她那時候騎在馬上,就那麼對我一笑,我就曉得我姬雲輕今生今世生生世世心裡眼裡都只有她一個,我天天到蓼山上去,就為能讓她瞧我一眼。我現如今做了這許多,也只想讓她記得有我姬雲輕這麼個人。」
姬雲輕將手帕舉到眼前,掐住顧況脖子的手漸漸鬆開,擱上顧況肩頭,「兄台你何其有幸,她居然將香帕這樣貼身的東西贈於你,至今我只見過她九次,更不知道她心中對我是怎樣想。」
下首的劉護法動容道:「少主,傷情太多恐傷身體,莫要再想了。」
姬雲輕嘆道:「要我如何不想,我每天從清晨到黃昏,從入夜到黎明,連走路時吃飯時睡里夢裡,又有何時不想她。拼則而今已拼了,忘則怎生便忘得。」
左右侍立的少女皆舉袖拭淚,劉護法哽咽道:「少主--」
程適忍不住道:「你如此待那鳳凰仙子,便是個石頭人也該領三分情吧。」
劉護法欲言,看看姬雲輕,又止。姬雲輕惆悵一笑:「自古美女愛俊郎,她嫌我的相貌與她不般配。」
恆商顧況程適聞言,都不禁動容。恆商道:「樣貌不過是父母給的皮相,奈何幾年風華,又何必執著。」
程適大聲道:「俗話說的好,狗不嫌家貧,女不嫌漢丑。男爺們憑本事頂天立地,講什麼長相!」
顧況接道:「何況姬少主你武功又高,堂堂六合教的少主,家世也算數一數二,哪裡配不上她。」
劉護法道:「更何況就我們少主的相貌也是玉樹臨風卓爾不凡,算做舉世的佳公子,那女子居然還挑剔少主的相貌,可是眼光有什麼毛病。」
姬雲輕水泡豆花眼中的目光頓時凌厲起來:「劉勝,不得在本座面前說鳳凰仙子的半點不是!」負手望門外夜色如漆,又復悠然長嘆:「我雖自恃有潘安之貌,奈何入不得佳人眼,又能怎的?」
恆商顧況與程適齊望向姬雲輕悵然向西風的臉,皆緘口不言。
姬雲輕嘆罷,轉身又將帕子放在眼前看了看,塞回顧況手中:「君子不奪人之美,我姬雲輕也不能拿鳳凰仙子的東西做要挾解圍的物事。」顧況顫著手將手帕收回懷內。姬雲輕再望向門外如漆夜色,悠悠吟道:「美人如花隔雲端,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催心肝......」
程適等三人被六合教關進一間廂房,姬雲輕將顧況看做大肉票,房內唯一一張空床指給顧況,各招待程適和恆商一張地鋪。房門一鎖程適就開始牢騷:「堂堂一個六合教真是小氣,三間空廂房都沒有,非讓我們擠一間小屋不可。」老實不客氣在地鋪上坐了。
顧況與恆商為了讓床頗撕扯了一陣,讓得程適哈欠連連,「不論哪一個睡便是了,你兩個不睡我可睡了,真讓不開就兩個人都睡。」
恆商聽見這句話立刻不做聲,顧況說:「不妥,何況有個地鋪,擠著難受。」恆商抓著他的手道:「還是你我都在床上睡吧,將地下那條被子也拿上來,天冷擠著倒暖和。」
程適坐在地鋪上邊挖耳朵邊看,心道,這兩人在一起總看著哪裡不對勁,甩掉靴子脫掉棉袍先鑽進被褥:「二位慢慢合計吧,我占先了。」
恆商也寬下外袍,顧況剛要說還是不妥當,忽然看見恆商脫衣時眉頭微蹙,恍然想起來:「你臂上的傷怎樣了?」臨時綁的布條恆商在脫衣時解了,顧況掀開他的袖子,只看見一條半尺長的口子凝著血疤,恆商道:「皮肉傷,也不深,那黃衣人給我上了些傷藥,再將布裹上便好。」顧況脫了外袍棉袍,從自己內袍上扯下一塊布來,替恆商裹好。
恆商握了握他的手道:「天冷的很,你的手都冰了,趕緊睡吧。」伸手掀開被褥,卻看見床上有塊白色帶粉的布,是方才從顧況懷裡掉出來的手帕。
顧況拿起來又塞回懷裡,訕訕道:「這帕子是我小時候逃難時,施捨給我饅頭的人送的......」恆商微微笑了笑,輕輕截住他話頭道:「時候不早,睡吧,莫著涼了。」
程適從被窩裡伸出一顆頭來看他兩人躺好,越發覺得哪裡不對勁,爬起來吹熄了燈,鑽進被窩做他的春秋夢。
顧況生怕擠著恆商,向床邊讓了讓,身邊的恆商忽然伸臂將他圈到身邊,顧況貼著恆商的身子,覺得有些涼,惟恐他受傷氣血不足再受涼,於是又往前挪了挪,想拿身子多暖著恆商。恆商將胳膊再把顧況圈得緊些,心滿意足地睡了。
第二日上午,日初上竿剛兩刻,撫遠將軍呂先在帳內收信一封,落款顧況,洋洋灑灑一篇,大概意思兩句,顧知縣程掌書與那位最要緊的師爺殿下被六合教一窩綁了,只有借兵替六合教擋住黑白兩道的圍攻方能放人。
六合教東南使在帳外等候回復,臉上猶有瘀青的牛副將和羅副將一齊問大將軍該如何是好。呂先折好信紙,只說一句話:「暫且按兵不動。」
東南使回教中稟報少主人,呂先說事關重大,要一天時間容他細想。
此時數派的高手早已與六合教戰過數回合,但錦繡林中機關眾多,尋仇的各路人馬一時殺不進去。姬雲輕估量形勢,憑機關支持一日綽綽有餘,便點頭答應,吩咐第二天再去跟呂先討回復。
六合教的東南使走後,呂先換上便服,一人一馬向蓼山縣方向去。
中午剛過,漕幫淮口分舵的總管事,竇家大姑爺沈仲益剛用完午膳,正在書房小憩,下人遞了一張拜貼說門外有人要見大姑爺,拜帖上落款一個「呂」字。
司徒大人從天牢里出來了。
皇上下了一紙赦令,赦中書侍郎司徒暮歸無罪,官復原職。
司徒大人出獄上朝第一天,中書侍郎府邸到皇宮的三條大街窗屜盡開碧紗盡挑。大總管張公公在張羅上殿茶水時如是對小太監們道:「抓吧放吧就這麼一場,咱萬歲爺寬厚仁慈,乃是個念情分的明君。」
看守顧況程適和恆商的弟子上午去向少主報告情況,道:「那三個人十分有趣,昨天地上只睡了一個,床上倒睡了兩個。穿縣官服書生模樣的大票與那個俊俏小哥在床上睡一個被窩,最難纏的單睡在地上。」
姬少主正在遠眺蒼山入定冥想,不便理會紅塵事。劉護法聽完匯報,沉吟道:「如此看我們算得不錯。那縣官服的書生來頭不小,難纏的那個是個隨從,俊俏的是個近侍。」
看守弟子抹了一把嘴角:「護法,近侍是不是人常說的大人老爺們從小養到大,白天到晚上,護衛暖被窩都來得的人物?」
劉護法默許一點頭,周圍的幾個弟子都嘖嘖驚嘆,其中一個道:「既然這樣,養個女的不更好,偏偏養這樣的。」
劉護法道:「你們不曉得,那些大人老爺愛的就是這一口,你想那些小堂倌兔兒寶寶都如何來的?」眾弟子們張大嘴感慨稱是,劉護法又低聲道:「本朝這股風頭盛,更不稀罕,」手往天上一指,「龍椅上坐的那位好的就是這個,朝廷里新得勢的官員都是模樣俊秀的青年才俊,最得勢的那位中書侍郎姓什麼司馬還是司徒的,據說那相貌--嘖嘖--可惜司什麼侍郎長得雖好卻不愛弄這個,皇帝不好強下手,只能時不時招他進宮過過乾癮,時刻盯著時刻栓著。」
小弟子咬著指頭道:「光看不能動不是越看越饞?」
劉護法道:「可不是,所以馬護法、楊護法去抓大票的時候在城裡茶樓中就聽說,皇帝將司什麼侍郎關到天牢里,兩人頭天晚上在宮裡的某個樓里單過了一夜,還是皇帝說有事情跟侍郎商議特意招去的。估計想幹什麼沒幹成,發了聖怒。一定捨不得罰,關兩天一定再親自放出來,唉,可嘆那皇帝也算是個痴心人。」
小弟子道:「他後宮裡那麼多美人,偏偏痴心在這個上頭。可惜我們少主不想做皇上,不然兄弟們殺進京城,解決了皇帝,少主做皇上,我們都是大臣,到時候下聖旨娶鳳凰仙子做皇后娘娘,看她願不願意。」
姬少主魂在太虛中聽見「鳳凰仙子」四個字,頓時暫回人間:「縱有弱水三千,我也只取一瓢。豈能用強的逼她?一定要她真心實意嫁給我。」
小弟子熱淚盈眶地道:「少主,人心都是肉長的。小的相信,鳳凰仙子終有一天能曉得您對她的心思待她的好。」
姬雲輕寂寥一笑,再望蒼山。
第十二章
程適顧況和恆商早上起床,六合教送了一頓早飯;喝茶、聊天、吃茶點、下圍棋再跑兩趟廁所到了中午,六台教再送了一頓午飯;午飯後再喝茶、聊天、吃茶點、下圍棋跑兩趟廁所眼看就要天黑,程適終於沉不住氣,開門露頭向一個守衛的小弟子道:「兄弟,打聽一聲,呂將軍給沒給你們少主回話?姬少主是要剁了我們還是放了我們,總要有個消息。」
小弟子道:「你問護法大人才曉得,我這樣的小弟子不知道這種事情。」
程適道:「怎樣才能見護法大人一見?」
小弟子道:「其他幾位護法都在外面對付那些來尋仇的幫派,教中的事務由劉護法主管,劉護法貼身跟著少主,什麼時候少主有空劉護法也有空。」
程適問:「那你們少主幾時有空?」
小弟子道:「少主每日卯時初刻起身,先到翠林中冥想半個時辰。以前用完早飯便是聽幫中護法長老匯報幫務,如今改成在松濤閣撫琴吟詩,午飯後在觀鳳台冥想一個時辰,再去書房做畫,傍晚再到松濤閣撫琴。別說你們,就是護法和長老商議幫務,也要等少主用晚飯時或用完晚飯沐浴後再議,且不得超過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後少主還要去相思閣聽笛飲酒,都到三更方才歇下。」
顧況和恆商在房內聽得十分感慨,恆商低聲道:「這位少主每天只花半個時辰在幫務上,長此以往,六合教焉能不亂?」
程適只好關上房門,坐在桌邊收拾棋盤,小弟子在門外道:「幾位若下圍棋下得煩了,我再拿副象棋過來。少主吩咐過,要好生招待幾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