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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秉言跟白俊卿約我今晚上吃酒,明兒夫子偏讓交文!子瑜你就幫幫兄弟的忙。這樣,你幫我這回,十八晚上我請你去妙紅妝開眼。你還沒去過那地方罷?我可是犯著被我娘跟我姊姊剝皮的險。以後你去我也替你瞞著,天地為證!夠意思罷?”

    孫潤呈給孫寡婦跟珠姨的密報:劉璞舉止言行,溫雅嚴謹,堪稱書生楷模。

    五

    “青青楊柳岸,依依軟絮天。千金休言重,逍遙最難求。紅袖香偎桃花面,一宿貪眠。誰想那,九天雲上神仙殿;月影燭下,好花好景年復年……”

    曲是多情的曲,人是銷魂的人。

    九月十八,城裡頭號勾欄妙紅妝的大日子。老鴇許媽媽花重金從蘇州買回來苦心栽培十餘年的絕色尤物小絳仙今晚開牌梳弄。

    妙紅妝將擂台設在城河裡的一條大畫舫上。等著搶風流頭籌的有錢大爺們擠了一船,河岸上蹲滿了慕小絳仙之名來瞧熱鬧的窮酸。

    小絳仙一身淡緋色的輕紗衫子,妝扮的宛若九天仙子下凡。琵琶一曲歌方罷,台子下的男人十個有九個蘇了骨頭。

    孫潤欠了劉璞的人情,花大手筆包了最前排的雅座。雅座上多是腦滿腸肥的富商巨賈,縱然有幾個富家公子哥兒,又怎及他二人俊美風流。孫潤更是豁出去的豪闊,將兩個龜奴支的四腳朝天。茶水點心,好酒好菜一波波地端上來。小絳仙的一雙秋水眼早在他二人臉上打轉。

    許媽媽的油鍋里煉過的老眼如何看不出這勢頭,趁著人聲嘈雜,親自端了一碟小菜送過來,朝著劉孫二人笑道,“老身這女兒,二位公子可還入眼麼?”

    劉璞只微微一笑,孫潤點頭。“還好,還好。”

    這麼個絕色的尤物只說還好?許媽媽的笑有些僵。“等下時辰到了,就要喊價,二位若是有心……”

    話剛一半被孫潤截住話頭,“我們只看就好,不出價。”帶劉璞逛勾欄已經是冒著殺頭的險了,要再讓他做了小絳仙的初夜新郎被家裡頭知道……孫潤不敢往下想像。帶姊夫嫖院子的小舅子天底下可沒幾個。

    許媽媽的老臉開始抽搐,撇開孫潤看劉璞。“二位的意思是……”

    劉璞望一眼孫潤,淡淡的接口:“吾同這位公子看看就走,媽媽不必費心招呼。”

    許媽媽不死心:“俗話說風流一夜最難求,難得今天我家小絳仙的大日子。其實老身這裡還有個未曾接客的小清倌玉堂嬌,相貌也不輸給小絳仙。正好與二位……”

    孫潤被娘親姐姐日日轟炸,平生最恨羅嗦女人。許媽媽偏偏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沒了,勾起他的火來。懷裡掏出一錠大銀,砰的桌上一砸,“結帳!”

    許媽媽愣在當場,不明所以。心裡也動了幾分氣,這人也忒不識抬舉。小絳仙可是無數男人打破頭的搶,便宜他還端架子。許媽媽心中猶在咒罵。孫潤見她愣著不動以為是沒聽清楚。掂起銀子,似笑非笑的又是一敲:“結帳!”

    這一笑,宛若五雷轟頂。許媽媽又呆在原地,心中豁然開朗。陪著乾笑了兩聲,“客人別生氣,是老身的錯。小四,給這裡上壺好酒。別算在帳上,二位慢慢聽曲子,老身不打攪了。”

    結帳不成孫潤莫名其妙,來上酒的龜奴兩眼上上下下只管往他跟劉璞身上打量。連小絳仙同許媽媽耳語了幾句後也不住往這裡瞧,尤其看自己十分露骨,惹來大群嫖客嫉妒的眼光。終於忍不住問劉璞:“我臉上長花了不成?”

    劉璞倒是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興許是你方才要結帳嚇著她了。要當真不想呆,就走罷。”

    孫潤心中登生慚愧之心:“小弟是來請你的,哪能說走就走。剛才是有些冒失了。不過這小絳仙倒不如傳聞中的美,還不如我姊姊珠姨。”又想起這是劉璞的痛處,低頭假笑了兩聲。

    劉璞忽然開口道:“家父同我說,也就今年底明年初,挑個好日子娶珠姨過門。”

    孫潤聽他話里大有滄桑之意,一陣同情湧上來。可惜劉璞這麼個俊秀斯文的人物,下半生竟如此淒涼。只好捏著良心說,“我姊姊小時侯性子壞些,現在漸漸的好了。我娘也在家教她如何過門後相夫教子,孝順公婆。”講到這裡自己都心虛,抬眼看劉璞。見他對著台上的鶯歌燕舞,舉杯淺酌,一臉木然。一股熱血驀然衝上腦門。

    “媽媽過來!”

    許媽媽瞪大了眼珠一路小跑過來:“這位公子……”

    “這是一千兩銀票,小絳仙的紅標,這位劉公子摘了!”

    六

    春宵一刻值千金。

    九月十八的下半夜,月色正好,河風正寒。

    孫潤縮縮脖子,仰望窗外繁星點點。

    天涼好個秋啊,天涼好個秋~~~天殺的!這唱的是哪一出啊!

    身後的繡閣里,紅燭已殘,羅帳半卷。床上床下,可昭史冊的千古大戲正演到酣處。

    “劉公子,你大仁大義。奴家來生做牛做馬,結糙銜環也定要報了你的大恩大德~~~”

    “姑娘這話折殺劉某了,不過是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倒是姑娘同這位俠士,情感動天,劉某欽佩。”

    欽佩?孫潤腹中的山珍海味一陣翻江倒海。怕死喊壯士饒命就好,還這裡拽些個酸文。

    不過劉璞一副斯文的小模樣子,脖子上架把鋼刀居然還笑的出倒也可欽可佩。

    孫潤抬眼向青天。好端端的一樁事兒怎的弄到這個情境?

    他只曉得自己當時小酒上了頭,熱血一個沸騰就替劉璞包了小絳仙。當時是他平生最風光的一回。船上所有長眼睛的都在瞧他。劉璞頭一回傻了,老鴇龜奴的嘴裡能塞下兩個石榴。那些嫖客嘴上不服,卻沒人敢開價到一千兩以上。於是他就趁酒膽未退,劉璞還沒回神,夥同許媽媽龜奴將劉璞跟小絳仙推進內艙繡閣。

    然後呢?然後他就有一種會當凌絕頂之後莫明的空虛。於是一不做而不休,又甩了一張三百兩的銀票給許媽媽。點名包了玉堂嬌。

    然後他就很義氣地親自替劉璞跟小絳仙關上房門,準備去隔壁房裡也來個春風一度花好月圓。

    玉堂嬌不及小絳仙妖嬈嫵媚,卻另有一番清雅可人的風韻,正對了他的胃口。那曉得凳子方才坐暖,玉堂嬌的小手還沒摸到,小絳仙的貼身小丫鬟就敲門過來說劉公子有急事找孫公子。

    孫潤不明白劉公子大好春宵會有什麼要緊事同自己有關,就一頭霧水的去了。

    小絳仙親自替他開的房門。待他後腳甫邁進門檻,就把門緊緊插住。

    然後孫潤就看見劉璞坐在床上,對自己儒雅地微笑。一把明晃晃的鋼刀架在脖子上。

    拿刀的是個一身黑的漢子。黑布包了半邊臉。一雙眼惡狠狠地盯著孫潤。“你若出半聲老子就切了他!”

    孫潤腦子裡雲霧一片,只聽自己一徑地低聲說:“好說,好說,有話好好說……”

    而後一聲嚶嚀,小絳仙從他身後衝過來,撲通一聲跪在床前,開始嗚咽。

    “二位公子莫要怪李郎~~~李郎,李郎,你就放了劉公子罷~~橫豎這樣也沒用~~~劉公子~~你要怪就怪奴家,這也是逼不得以~~~李郎他是粗人,沒多少錢~~~媽媽~~媽媽~~~又,又硬要奴出來接客~~~奴實在是~~~實在是~~~不得以~~~~”

    七

    這一嗚咽,足有半個時辰。孫潤腿站的發酸,索性拖了張凳子坐。總算半蒙半猜地聽出個道道來。正是茶樓酒肆里說書先生講爛了的段子。

    自幼長在青樓的小絳仙跟也是自幼長在青樓的小雜役日久生情。但是小絳仙大了總要接客,小雜役又沒銀子替她贖身。於是小雜役兩年前出外闖蕩江湖,約定今日晚上買下小絳仙一夜二人出逃。

    誰料天有不測風雲,小雜役兩年多的江湖路,共得碎銀四百餘兩。孫潤一張一千兩的大銀票,一棍子打散了小鴛鴦。農民急了要造反,兔子急了會咬人。小雜役大路走不通,改過獨木橋。埋伏在床下。一把鋼刀,就這麼架在了劉公子脖子上。

    “話雖如此,”孫潤等小絳仙將前因後果哭訴完畢,小心翼翼的道:“你二人劫了劉公子,打暈了或堵了嘴趁夜好跑,叫在下過來做甚?”

    小絳仙跟小雜役先兩兩相望,然後一起看孫潤。“是劉公子讓奴家去喊你的。”

    孫潤大惑,抬眼看劉璞。劉公子笑的雲淡風清:“方才這位俠士拿刀架住愚兄的脖子,愚兄以為他是要銀兩。今日身上偏巧沒有多少,所以才想到找賢弟救命。連累了賢弟受驚,好生慚愧。”

    慚愧?莫不是想想是我捅下的漏子不解氣,才拖了一起下水罷!不過,劉兄秉性純厚,是我多心,興許是真是如此。孫潤陪著乾笑:“子瑜兄哪裡的話,小弟本是想請你一夜風流,哪曉得闖下這等的亂子。子瑜兄不要怪小弟就好了,還說這樣的話就忒讓吾汗顏了。”

    “賢弟真是客氣,”劉璞轉眼看小絳仙,“二位如今這樣,倒要怎麼脫身?”

    小雜役將牙齒咬的咯咯響:“老子今兒豁出去,不信殺不出一條血路來!”

    血路?孫潤望一眼劉璞脖子上的大刀,那第一個祭刀的不就是……

    “其實在下倒有一計,用不了這麼大週摺。只看壯士肯不肯相信在下。”

    “哦?”小絳仙跟壯士被劉公子的溫文儀表打動,點頭。

    “勞煩賢弟去跟媽媽說一聲,就說我跟絳仙姑娘要河上泛舟。準備條小船。”

    許媽媽雖然覺得劉公子跟孫公子放著熱被窩不要軟香玉不抱,大半夜的泛舟有些反常。但禁不住銀子的誘惑,船立刻就備了去。

    小雜役為防有變刀還架在劉璞脖子上,小絳仙又跪在地上指天指地的感激劉公子的大恩大德。

    孫潤對著窗外嘆氣,女人都是一樣羅嗦。

    終於,劉公子跟小絳仙攜手上了船。掌船的早被小雜役偷換做了自己。孫潤抬腿也跟了上去。隱約聽見身後有人嘀咕。

    “我說是罷,這麼標緻。”

    “怪道一下子就從玉堂嬌那裡出來……”

    “我剛就看出破綻了,一般人哪象他二人那麼個形容的……”

    “話說過來,真是連小絳仙也比不上……”

    孫潤有些疑惑,也沒多想。忽然看見身邊的劉璞莫明的又是一笑,也只道他是刀不在脖子上了心中自然舒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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