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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了吧?給你煮了面。”蔣天縱用不鏽鋼飯盒在火爐上煮方便麵。陳鶴肚子咕咕叫,單腿跳到火爐邊,不好意思地說:“你是客人,反倒要照顧我。”
“客氣什麼。”蔣天縱遞給他筷子,拖了把椅子坐在他對面。陳鶴吃了兩口面,想起剛才的夢:“對了,你昨天講的故事,我夢到了。”
“是嗎?”蔣天縱眼光一閃。陳鶴點頭:“我睡覺的時候一直夢見自己在地城裡,還燒著大火。”
“果然……”蔣天縱低喃了一句什麼,陳鶴沒聽清,剛要問,就聽他說:“可能是你下午掉進地城,有點嚇著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陳鶴翻眼睛,“說起來,那片古城被埋入地底,唐朝的時候上面又蓋了官驛,如果真的有地靈的話,他還存在嗎?”
蔣天縱沒有回答他的話,沉默了一會,說:“其實那個傳說我只講了一半,還有另一半,你想聽嗎?”
“當然!”陳鶴大喜,下意識的,他不希望那個將軍死掉,或者變成地靈。
歲月倥傯,轉眼間到了唐朝,大堡山地處交通要道,漸漸形成了一片繁華的村鎮,節度使上表朝廷,決定在這裡修建一個官方驛站,站址就選在當年焚城的地方。
“幾百年過去,小兒子化成的地靈一直飄蕩在城池的廢墟里,守護著虛無縹緲的家園。附近的山民偶爾會碰到他,漸漸便傳出許多繪聲繪色的傳聞,一代接一代,到了唐朝的時候,已經變化出了無數個版本。”
“節度使帶人來修驛站,有位老族長告訴了他這個傳說,建議他換個地方,免得驚擾了地下的亡靈。節度使有些拿不定主意,於是從長安請了一位修為極高的道長,那道長在大堡山轉了半個月,確定原先的選址最為合適,一旦驛站落成,非但周圍的村鎮百年之內都會風調雨順,節度使本人也將平步青雲。有了高人指點,節度使再不顧忌,下令開挖地基。”
“啊?!”陳鶴沒想到後續的故事居然比前面的還悲催,連麵條也顧不上吃了,“那樣地靈還能安穩地呆下去嗎?”
蔣天縱說:“不,當時驛站並沒有修成,準備工作剛剛開始,天就下起了雨,一下就是半個多月,大雨沖毀了運送物資的官道,衝垮了工匠居住的房屋,壓死了好幾個節度使的手下。村民們都害怕起來,後來連節度使也開始懷疑自己是衝撞了什麼神怪,下令暫停修建。”
“但驛站確實存在啊,這裡的縣誌有相關記載,而且我們一期工程也剛剛清理完它的遺址。”
“是的,最終他們修成了,但當時確實停過一段時間。”蔣天縱說,“節度使下令停工以後,並沒有死心,畢竟高人說過,這個驛站和他的前途息息相關。於是他再次請來了那位道長,請他做法,除掉阻撓修建的地靈。那道長修為很高,他在大堡山設下法壇,與地靈鬥了三天三夜。地靈雖然執念極深,到底敵不過他,最終落敗,煙消雲散。”
“啊!”陳鶴失聲輕呼,心頭仿佛有一把銼子拉過,泛出鈍鈍的疼痛,半晌吶吶道,“就這麼……沒了嗎?”不,不對,不是這樣的……腦海里有個聲音隱隱約約迴蕩著,凝神靜聽,又不見了。
“你沒事吧?”蔣天縱關切地問,給他的茶杯里添了點熱水,“下午凍著了,又有傷,吃完早點休息吧。”
“我沒事。”陳鶴搖頭,頓了一會,問,“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他們就把館驛修起來了。”蔣天縱說,“節度使有沒有飛黃騰達我不知道,不過大堡山之後倒是一直風調雨順。”
“可是地靈在的時候這地方也一直挺太平的啊。”陳鶴脫口而出,繼而詫異地想,我怎麼知道這個的?哦,也許是在縣誌里看見過吧……他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有點不對勁,但又說不出有什麼不對。
“誰知道呢,怪力亂神,總有些事情解釋不清的。” 蔣天縱淡淡說。陳鶴心有戚戚焉地點頭,唏噓道:“可惜那個地靈,就這麼沒了。”
蔣天縱的嘴動了動,像是要說什麼,終究卻沒有說出口,沉默了。
第3章 世外城
半夜雨又下大了,風吹樹枝,敲得玻璃窗咣咣響,陳鶴躺在蔣天縱身邊,輾轉許久才睡著,夢裡卻又回到了大火之中。這次的夢境比之前的清晰許多,除了城牆和火,他還隱約看到一個高大的人影,那人穿著一身褐色的皮甲,握一柄長槍,站在死屍堆成的山坡上,一動不動,任憑火舌肆無忌憚地舔著他的身體。
多疼啊……陳鶴想過去拖他出來,卻挪不動步子,只能幹著急。就在這時,另一個人影從遠處飛奔而來,大聲呼喊著一個聽不清的名字,整個人仿佛一道熾烈的光,散發出駭人的殺氣,隨著他的腳步,火焰竟然依次熄滅,讓出一條狹窄的通路。
陳鶴伸著脖子想要看清楚,那人身上的光猛然間暴漲數倍,刺得他頭暈目眩,一跤栽倒。
“!”陳鶴驚醒,一頭冷汗,半天喘勻了一口氣,看看表,正好午夜三點。
為什麼總是夢到地城和火?火里的人是誰?發光的人又是誰?他們和我有什麼關係?陳鶴苦惱地搓了搓頭髮,碰到身邊的人,扭頭,蔣天縱還沉沉睡著,仍舊是那副木乃伊般的睡姿,一動不動。
驚雷響過,雪亮的閃電照亮了房間,蔣天縱黑亮的長髮披散在枕頭上,面孔半明半暗,完好的半邊臉仿佛發光體一般清俊逼人,傷痕累累的半邊卻越發顯得詭異醜陋。陳鶴有些害怕,但不知道為什麼,內心深處卻有點說不清的悸動。
閃電一閃即滅,屋子裡重又陷入了黑暗,陳鶴怔怔坐了一會,腦海中兩張臉奇異地重疊在了一起--一張是蔣天縱,一張是夢中那個穿著皮甲的男人。
他不會就是那個地靈吧?這念頭讓陳鶴毛骨悚然,躡手躡腳披衣下床,站在床邊看了半天,到底不敢叫醒他,轉身去了隔壁的資料室。在工程開始之前,考古隊收集了大堡山所有的資料,地方志、傳說,甚至村民口述記錄等,目的是為了更好地展開工作。
陳鶴在抽屜里找了半截蠟燭點上,飛快地翻閱著這些資料。蔣天縱沒有騙他,一份唐朝保存下來的資料上提到,當年節度使修建館驛的時候,確實發生了一些事故,停工過一段時間,但奇怪的是,這麼大規模的官驛,在修好之後居然沒有用過,確切的說,是沒有關於使用的記錄。
怎麼會這樣?當時大堡山在一條很重要的商路上,這麼大的官驛朝廷怎麼會任其荒廢?陳鶴疑惑地想,隨手把年代相近的一些資料都整理了出來。很快,一份野史引起了他的注意,野史上提到,這個驛館修好以後一直不太平,三天兩頭鬧鬼,還嚇死過一個留宿的官員,久而久之,就被廢棄了。後來商路改道,朝廷在不遠處的另一個鎮子上重修了官驛,於是這裡就被徹底遺忘了。
“鬧鬼?”陳鶴自言自語,如果如蔣天縱所說,地靈已經被道士除去,那官驛建成以後在裡面鬧鬼的又會是誰?
這種事就要查民間資料了,陳鶴翻出一疊發黃的故紙,上面有村民記載的傳說,也有說書匠整理的話本,內容豐富極了。一份唐朝傳下來的山民口述上說,大堡山官驛修好以後,經常有人半夜看見裡面起火,大家提著水桶跑過去救火,走近了卻發現一切如常。後來有官員死在裡面,官方說是暴斃,但據殮屍的人說,根本是被燒死的,骨頭都燒焦了。
陳鶴後背升起一股涼氣,幾乎沒有翻下去的勇氣,但內心一個聲音卻一直牽引著他,讓他不由自主往下看--官驛改道以後,這裡太平多了,也沒有再發生過著火的幻像,有膽大的村民半夜跑去探險,曾經碰到過一個年輕的男人,那人身披褐色皮甲,半張臉都被燒壞了,十分可怕。
半邊臉……燒壞了?陳鶴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想到和自己同床共枕睡了兩天的蔣天縱,汗嘩一下下來了:不會這麼倒霉,遇到修煉千年的地靈吧?手哆嗦著翻過一頁紙,下面是一張不甚清晰的畫像,畫像上是一個男人,穿著先秦樣式的皮甲,手裡握著一把青銅槍,長發披散,遮住半邊臉,露出來的那半邊臉修眉長目,清俊逼人。
陳鶴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傻了,雖然手裡的紙又破又黃,上面的畫也只是寥寥幾筆,但那神采,那感覺,有五六分都能看出就是蔣天縱。
“在看什麼?”突兀的男聲忽然在身後響起,陳鶴駭得一下跳了起來,卻因為腿上有傷打了個趔趄,撞得桌子發出一聲刺耳的巨響。
“小心。”蔣天縱伸手扶了他一把,仿佛沒看見他手上的東西,淡淡說,“睡不著?要看書也到宿舍去看吧,這裡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