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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天縱沉沉看著火爐,微紅的火光從半掩的爐口冒出來,映在他漆黑的眸子裡,仿佛映出了數千年前那場彌天大火。奇怪的是,他的語氣,甚而至於他本人,也像是染上了某種詭異的氣場,變得深沉而悲涼。

    “他是諸侯最小的孩子,從小備受呵護,本來生性平和,與世無爭,但那一刻,當他身陷重圍,踩著親人的頭顱,聽到敵人叫囂著讓他投降的時候,卻沒有一絲兒的猶豫,轉手便點燃了身邊最大的麥秸垛。大風呼啦一下颳了起來,熊熊烈火眨眼之間吞沒了他,也吞沒了他腳下的死人山,地獄般的火焰沖天而起,連月亮都燒成了赤紅的顏色。”

    敘述嘎然而止,陳鶴卻完全沉浸在了這個悲壯的故事裡,那漫天大火仿佛就在他的眼前,風聲獵獵,人馬嘶鳴。

    “後來呢?”良久陳鶴回過神來,問。

    “後來他死了。”蔣天縱又恢復了之前平和的模樣,淡淡說,“大火燒了三天三夜,燒毀了大半的城池,敵軍搜光了城裡殘留的物資之後就離開了。再後來斗轉星移,城池殘骸漸漸荒廢,埋入地底,不知所蹤。”

    “就這樣?”陳鶴期待地問,“沒有什麼死而復生,絕地反攻之類的結局嗎?”  

    蔣天縱笑著搖頭:“沒有。”

    陳鶴心裡空落落的,下意識覺得這個故事不應該這麼結束,卻想不出為什麼自己會這麼認為。這時火爐上的水開了,水壺發出響亮的噓聲,蔣天縱給他續上水,忽然說:“不過還有另一個結局,只是傳說,你要聽嗎?”

    “當然!”陳鶴驚喜莫名。蔣天縱將水壺放到一邊,說:“也有人說,那個小兒子並沒有被燒死,因為某種強大的執念,他變成了一個地靈,隨著城池被埋入地底,一直守護著那裡。”

    地靈是本地傳說中特有的一種精怪,介於鬼和仙之間,它們不老不死,不用受輪迴之苦,且擁有一定的法力,但和鬼魂一樣懼怕白天,只能在夜間遊蕩。

    從將軍到地靈,雖然沒有被燒死,似乎也不算是一個好結局……陳鶴心裡仍舊有種強烈的失落感。

    看看表,已是凌晨四點,困意襲來,陳鶴打了個哈欠:“太晚了,睡一會吧,雨好像小了點,如果天亮能停的話,明後天路就能通了。只是這兒就一張床,只能委屈你跟我擠擠了。”

    

    “給你添麻煩了。”蔣天縱客氣地說著,在陳鶴脫了外衣躺進被子以後,輕輕躺在了他身邊。

    爐火漸漸熄滅,最後一絲光也消失殆盡,陳鶴閉上眼睛沉沉睡去,黑暗中依稀聽到身邊傳來一聲淡淡的嘆息。

    第2章 無底澗

    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夢中陳鶴仿佛一直身處烈火之中,舉目四望,到處都是古舊的城牆和猩紅的火焰。恍惚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伸個懶腰,發現身邊空蕩蕩的,蔣天縱不見了。

    “蔣先生?”陳鶴披衣下床,前後屋找了一遍,沒發現他的蹤影,裝著骨灰匣的包袱倒還放在門口,於是猜測會不會是落下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去昨晚出事的地方找了。

    大堡山路不好,雨一澆到處都是塌方,陳鶴有些擔心,決定出去看看。外面雨倒是小了,風卻更大,刮在臉上跟刀子割似的,逆著風走了沒多遠,就被灌了一脖領子的水,陳鶴有些後悔這樣貿貿然地出來,頂著風又走了一段,就到了他們考古隊一期工程挖掘的地方。

    不知道為什麼,昨晚那個傳說忽然浮上了腦海,陳鶴像被什麼東西蠱惑著,不由自主改變了方向。

    在地下古城被發現之前,這地方是一個唐朝官驛殘存的遺址,去年,當地政府想把這兒整個推平了修一個度假山莊,挖地基的時候才發現下面居然還埋著一個規模頗大的古城。現在,考古隊一期工程已經把整個唐官驛遺址都處理掉了,土方也挖了一部分,就等著雨季結束以後開始二期工程。  

    這地方陳鶴是跑慣了的,雖然雨天路滑,還是很容易就走到了最裡面。最早被發掘的那部分城牆上有一片土夯被雨水浸透,有剝落的跡象,他小心翼翼靠近了,撿了一根樹枝輕輕將泥皮子撥下來,發現下面是一塊青磚,上面依稀還刻著字。

    好奇心起,他加大力量捅了兩下,一邊捅一邊想這樣是不是不符合規定,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就聽見“轟隆”一聲,腳底下一空,原本踩著的土夯嘩一下全塌了。

    “啊--”陳鶴大叫一聲,兩手揮舞著想要抓住什麼,卻只摳了兩手泥,整個人無法抑制地滑進了黑咕隆咚的地下城池裡。

    叫你手賤叫你手賤!陳鶴真是剁手的心都有了,這裡離地面起碼有七八米高,坍塌下來的土坡非常陡峭,又都是軟泥,沒繩子根本別想爬出去,掏出手機,一格信號都沒有,呼救吧,這地方除了他根本沒活人,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蔣天縱了,但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路過!

    四周灰濛濛的,坍塌的入口只有一線暗淡的天光照下來,再往裡,就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古城,陳鶴看著黝黑的深處,忽然覺得這地方似乎很熟悉,跟來過似的,但仔細想又找不到確切的記憶,半天才恍然大悟:昨晚夢見的好像就是這裡。  

    一定是因為聽了那個傳說的緣故,陳鶴這麼想著,萌發了“進去看看”的念頭,但只那麼一瞬間就被與生俱來的膽小掐滅了--他什麼法器都沒帶,萬一遇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這一百多斤就交代了。

    一陣陰風忽然從地底下吹了過來,送來飄渺嘈雜的喊殺聲,陳鶴汗毛都豎起來了,凝神靜聽又沒了響動,只是感覺黑暗深處好像有雙眼睛,一直在盯著他看,打了個冷戰,想站起來,一動右腿才發現小腿上有個十幾公分的傷口,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人怎麼能倒霉到這個地步!陳鶴再次萌發了剁手的衝動。

    一瘸一拐挪到一塊平坦的地方坐下,屁股下面有點硌,陳鶴摸索了兩下,從浮土裡挖出一個硬邦邦的東西,對著光看了看,是一塊枯木,上面還有人工雕鑿的痕跡,只是年代久遠,已經腐蝕得有些看不清了。

    這是文物,要保護,陳鶴將枯木塞進衣袋裡,又發現不遠處散落著一些殘破的青銅兵器,於是隨便撿了兩件,照著莫爾斯碼的節奏敲起了“救命”--扯著嗓子喊太浪費體力了,這樣動靜比較大一點。

    不知不覺天色暗了下來,陳鶴心裡焦慮起來,蔣天縱這個時間應該早就回來了,這麼說他並沒有聽見自己的求救信號?我會不會就這麼死在這裡吧?  

    這時地底下又吹過來一陣陰風,帶著淡淡的土腥氣,還有一絲詭異的甜味,陳鶴腦子一暈,扶了一下額頭,似乎有點發燒,雖然一直提醒自己不能睡不能睡,眼皮卻越來越沉重,不一會就靠在牆上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有人在叫著什麼,似乎是個名字,陌生的,又有點熟悉,陳鶴掙扎著睜開眼,一大滴冰涼的水掉在額頭上,頓時清醒了過來:“蔣先生?”

    他已經躺在了宿舍的床上,蔣天縱正扶著他的頭往枕頭上放,他身上的衣服是乾的,蔣天縱卻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整個兒都濕透了,一大滴水珠掛在鼻尖上。

    “是你救了我?”陳鶴又驚又喜,“太好了,我還以為我要死在裡面了呢,可嚇死我了。”

    “不會的,有我呢。”蔣天縱溫然笑笑,抹了把臉上的水,脫下身上濕透的長風衣,重又換上陳鶴昨晚找給他的衣服,“我聽見你敲莫爾斯碼了。”

    陳鶴撿了條命,無暇顧及“我都睡著了他是怎麼聽見我敲莫爾斯碼的”、“他帶著我這麼大個人是怎麼從地底下爬上來的”之類的科學問題,誠心誠意感謝上蒼,感謝蔣天縱:“真是太謝謝你了,沒你我被活埋了都沒人知道。”  

    “別這麼說,你昨天也幫了我。”蔣天縱捲起他的褲腿,皺眉,“發炎了,傷口必須馬上處理,你這裡有急救箱嗎?”

    “呃,沒有,用完還沒補充。”

    蔣天縱燒了熱水給他擦洗傷口,又不知道從哪裡變出半塊青磚,用小刀將附著在上面的灰白色粉末刮下來一小撮,輕輕撒在傷口上,說:“這個能鎮痛消炎,土辦法。”

    沒看錯的話那應該是地城裡的青磚吧?他哪來的這東西?陳鶴詫異地看著他手裡的磚塊。蔣天縱注意到他的目光,解釋:“救你的時候撿的,小時候村里人常刮這種菌治病,很管用的。”

    “哦,謝謝你。”陳鶴舒了口氣,轉念卻又想:雖然青磚都差不多,但地城裡這種和外面的都不一樣,他又是怎麼知道這上面的菌也能治傷呢?

    土辦法很管用,傷口很快消腫,也不大疼了,陳鶴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又夢見地城和大火,驀然驚醒,已經是晚上十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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