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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沒有。"方岩慌忙道:"不過是岩哥哥的血太多了,才吐出一點來,沒事的,沒事的。你……你方才到哪裡去了?"小嫣撲閃著如梳的深濃睫毛,茫然道:"我沒去哪裡啊,見你們打得凶,就跑一邊躲著去了,不知為什麼就找不出原來的路來,尋了好久才又找回來。"小晴難過地拉小嫣的手,問道:"姐姐,你怎麼啦?你那麼聰明,怎麼會迷路呢?"小嫣皺了皺眉,從方岩懷中抬起頭來,問道:"你是誰啊?怎麼長得那麼像我?"小晴瞪大眼睛,望望小嫣,又望望方岩,然後叫道:"姐姐,我是你妹妹小晴啊!常常跟在你後面練劍學寫字的舒景晴啊。你不記得我嗎?"小嫣目光更是茫然,低頭苦思道:"怎麼回事呢?我明明記得小晴妹妹比我矮了一大截,還是個小孩子呢,現在怎麼突然就長大了,身量都快有我高了!"小晴又驚又怕,拉過方岩的手,道:"岩哥哥,姐姐怎麼了?"方岩低了頭,道:"她失了一魂一魄沒有找回來,許多事情記不得了。"小晴"啊"了一聲,慢慢張開懷抱,抱住姐姐,漆黑黑的眼珠已經滾動起淚花來。
梁小飛忙道:"別怕,別怕,我們先找到月神谷主,還怕他不想法幫舒大小姐恢復過來?"方岩一驚,忙問道:"你們不是回谷了麼?難道沒見到谷主?"雙明鏡此時才有空閒,將回谷一路遭到截殺,待回到谷中,月神已經應皇甫青雲之約提前出谷之事一一說了,又道:"我們從圓月谷出來,一路又開始有人伏擊,分明是有人不願我們去見月神。這麼看來,月神大哥必定已經中計,他們不斷伏擊,自是阻止我們去提醒月神,破壞他們的計劃了。"他出神地盯著那呈血紅淚滴形狀的夕陽,好一會兒才納悶道:"我認識月神大哥幾十年了,他的手段和智謀,絕對是當今世上數一數二的,極樂殿的仇綾羅,究竟有什麼能耐定下計策去命中月神的軟肋?就為她是當年那個可能讓月神動過心的羅兒?""爹爹唯一喜歡的只有媽媽!"小晴忽然撅起嘴,叫道:"他才不會喜歡什麼仇綾羅呢,谷里谷外,不知多少景仰爹爹的漂亮女子,爹爹從不會去看上一眼。他只會看著媽媽彈琴唱歌,一看就是半天。媽媽有個頭疼腦熱的,爹爹雖然不會多說什麼,卻會日日夜夜守在她的身畔,半步也不離開。我出世那麼多年,都沒見他們紅過一次臉。爹爹的心裡,又怎會再有什麼羅兒?"月神對於花影夫人的愛重眾所周知,雙明鏡與圓月谷通家之好,自然亦是明了,只是苦笑道:"我也不明白羅兒到底是怎樣的人,又能對月神大哥的心志起到多大影響。可極樂殿如果不是對月神定下萬全之策,又怎會處處阻攔我們見他?"方岩憶起北極的話,道:"聽說這羅兒原是為圓月谷所滅的孔雀島後人,谷主便是對她有幾分情意,卻知曉自己是她不戴共天的殺母仇人,又怎會不提防於她?以谷主那身驚天絕學,若有提防之心,又怎會為羅兒所乘?"梁小飛苦惱道:"可現在事實擺在眼前,對方就是在阻止我們,不讓我們告訴月神谷主,羅兒就是極樂殿的殿主。"他的話音剛落,雙明鏡和方岩同時驚呼,交換過一個恍然大悟的眼神,雙明鏡嘆道:"提防羅兒和提防極樂殿殿主,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如果月神只把羅兒當成想報仇卻沒有能耐的舊日情人,卻不知道她是靈界一宗之主,只怕真就險了。"幾人面面相覷,冷風拂背,吹得背上的冷汗層層冰涼,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暗沉下來的樹林裡有女子輕輕嘆息,一道曼妙黑影,從林間一閃而過。
"師娘!"方岩猛聽出這聲嘆息正是謝飛蝶的嗓音,驚叫一聲,忙追過去,想告訴她關於北極的下落,忽然想起北極已經另娶,謝飛蝶如不能見諒,多半會傷害於他,不由又頓下腳步,心如亂麻。
雙明鏡亦趕上前來,皺眉道:"謝飛蝶出現此地,莫不是和那些殺手一同來的?"梁小飛道:"是啊,這些人不少會術法,一定是極樂殿的人。就不知那個會用毒的傢伙是哪裡冒出來的,武功也高得很。"雙明鏡微笑,向方岩注目道:"那人來路,方兄弟必然知道吧。"能引得方岩那般刻骨仇恨的,只怕世上根本沒幾人。
方岩亦知自己方才那等狠辣手段驚著了諸人,凝了凝神,道:"這些人,是天正教的舊部。難道天正教已經出爾反爾,不遵從當日誓約,重出江湖了?"雙明鏡眸寒如冰,遲疑道:"或者,他們斷定皇甫青雲必能取勝,所以,算是提前復出江湖?但天正教若與極樂殿聯手,恐怕真有些麻煩。快,既然已經找到小嫣,我們快趕去孔雀島要緊。"方岩應了,和眾人糙糙吃了乾糧,顧不得夜深露重,又帶了小嫣上馬,卻撥轉馬頭,往太湖方向行去。
一路之上,雙明鏡問及小嫣救治經過和雲英下落,方岩遂將進出秀樂長真天,遇到北極以及對敵極樂殿的經過一一說了,眾人聽得目瞪口呆,聞知北極未死,自是歡喜,但講起他武功全廢又是惋惜,同時又對他另娶南宮踏雪之事百思不得其解。
梁小飛嘆道:"可憐那生要見魂死要見人苦苦尋找夫婿的謝飛蝶啊!看來天下第一痴情劍客的名號,北極公子可以去掉了。"話猶未了,旁邊一道黑影撲頭甩來,忙躲開看時,小晴又拿了馬鞭抽了過來,紅腫著眼睛狠狠瞪著他,叫道:"這些名號,是你梁小飛說封就封,說去就去的麼?我才不信,才不信我叔叔會是負情忘義之人呢。"小晴怔怔想著,忽然泄氣般道:"其實也難怪叔叔,南宮踏雪救了他,又處處照顧他,他出於感激,娶了她也可以理解。只不過……真的難見那謝家嬸嬸了。"細論起來,她原未見過謝飛蝶幾次,甚至連她的真面目都不曾看清過,但聽人將二人的感情講得多了,很有些代抱不平之意了。
梁小飛見小晴轉過話音,方才放下心來,轉而笑道:"這個天下第一痴情的名號,原是風水輪流轉的,今年是這位,明年是那位,就如朝廷選狀元一樣,哪有每年都是同一人的道理!依我說啊,今年這個第一痴情劍客的名號,得頒給方大哥才是。千里奔波,嘔心瀝血,哈哈,舒大小姐啥時完全清醒過來,必定更是開懷了。"方岩淡淡一笑,也不理會他的胡說八道,將懷中沉睡的小嫣攬得更緊一些,隔了衣物感覺她的溫暖和心跳。
她的心跳並不平穩,略有些急促,莫不是又在做什麼夢?夢中,有她的北極叔叔和岩哥哥麼?
梁小飛見眾人都無不悅之色,繼續扯淡道:"天下第二痴情的封號麼,也不能一直讓我師父霸著啦!也得換個人封上一封。"小晴不由問道:"換誰?"梁小飛得意道:"子承父業,徒承師號,天經地義。天下第二痴情麼,就由我梁小飛勉強噹噹算啦。想我一代少年英俠,容貌瀟灑,俊偉不凡,武功卓絕,天縱英才,卻陪伴舒二小姐並馬馳騁,萬里同行,患難相扶,生死相依,不正是……"話未完,小晴的鞭子已蛇一樣撲下來,兜頭便打。梁小飛慘叫連連,把馬兒驅得飛快,在淡淡月色中揚起一道輕塵,直向前捲去。
"不要逃!你個小壞蛋,站住!"小晴揚鞭疾追,竟不顧眾人,把馬兒奔行速度趕到十分,逕自追去。
眾人眼見他們一前一後消失,忙趕去時,哪裡趕得及?
待到天明時眾人才在前方小鎮前看到在老榕樹下等著的兩個人兒。
梁小飛額上一道明顯的青紫鞭痕,高高隆起,卻是笑容可掬,不時瞟著小晴,說不出的曖昧得意。小晴赤紅著臉,嘴唇亦是紅嘟嘟的,見了眾人倒有幾分嬌怯之意,全然不若先前的淘氣。
瞧來梁小飛雖吃了點痛,卻一點都沒吃虧。
雙明鏡心如明鏡,卻故作不知,催二人上馬繼續前行,一轉身卻向方岩暗笑道:"方兄弟,看來我可以向月神保上一媒了。"方岩心領神會,也是一笑,執轡繼續前行。
一路之上,眾人又遇到兩次襲擊,但一行人中又添了方岩這等高手,而來者並無弦冰、青衣之類的絕頂高手,竟給打得落花流水,狼狽逃去。
似乎知道再派人襲擊也未必能成功,快到太湖的三四天中,再不曾見到過一個極樂殿或天正教中人,竟平靜得出奇,讓梁小飛在馬上翻著跟斗,連連叫著無聊。小晴卻只翻翻白眼,也不理會他,向天哼著歌或和雙明鏡等人說話,卻不知這等故作陌生,反讓眾人覺得甚是怪異。
趕到太湖之畔時,已是四月初二。他們很順利聯繫到了勾陳宮主,然後才發現,月神不知去向。
勾陳宮主將孔雀島踏了個遍,並未見甚蹊蹺之事,遂遣人前往慕容氏陵園報知月神。陵園侍從傳過話來,道是月神曾在陵園中斬殺許多刺客,然後帶了一名重傷女子離去,行蹤不明。勾陳宮主並不放心,特地又趕去了解情況,卻沒有得到任何有用信息。那些刺客給斬得七零八落,根本看不出手臉頭腳來,料以月神劍法,大可一劍斃命,再猜不出他為何將人剁成如此。侍從們親眼看著月神帶那重傷女子離去,但懾於月神威儀,並無一人敢出口詢問緣由去向。
小晴皺了眉,咕噥道:"爹爹想做什麼啊?為什麼帶一個女子離去?便是這女子受了傷,也大可留在陵園讓侍從們照料,要帶她離去做什麼?""那女人不會是那個羅兒吧?"梁小飛焦躁地拿劍亂舞,道:"莫非弄了個苦肉計,故意去在刺客刺殺月神時,裝成個深情樣兒去救他?然後就潛伏在他身邊伺機下手?"眾人面面相覷。
雙明鏡苦笑道:"月神的身手,還用人去救?便是去救了,月神須不是傻子,怎會看不出是真救還是假救?"方岩遲疑道:"如果羅兒也在刺客之列,月神發現她的身份,會殺她嗎?"小晴沒心沒肝道:"幹嘛不殺?難道還救活過來重溫舊夢?"忽覺眾人眼光炙熱,一齊轉到自己面頰之上,不覺一怔,想了一想,道:"我爹爹不是那等糊塗人吧?他不是把仇綾羅的全家都殺了麼?"雙明鏡低頭嘆道:"正因為殺了仇綾羅全家……"他沒有說下去,眾人卻已明白,方岩更是心中雪亮。
月神在昏迷之際亦會喚起羅兒名字,顯然難忘舊情。
他毀了這女子的一生幸福,午夜夢回時不斷喚起的舊時記憶更將這種負疚不斷強化,深深烙於腦海深處。如果有機會補償,他一定會補償。
前提是,他認為自己有把握左右全局,絕不會影響到圓月谷的存亡興敗。
面對一個受他所害完全處於弱勢的弱女子,他的自負和自信,會不會放任他感情漸漸壓過理智,一步步走向陷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