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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岩欲要往前方糙地探上一探,卻聽得舒望星沉聲道:"小岩,不要亂走,到我身旁來。"方岩忙走到舒望星身畔,道:"大哥,我想到前面探探路。"舒望星嘆道:"別說往前面去了,便是離開結界之外三步,立時會有你好看。"方岩向前方看著,但除了光潔的糙地,就是光潔的糙地了。哪裡看得出什麼危險?
舒望星道:"修羅連環陣哪有這麼好破的?你看過了這片糙地,那棵槐樹之下,似有甚麼東西,多半是便是引發整個修羅陣的祭壇了。擊碎了那祭壇,這陣便算是破了。但如果是你,你肯讓人家這麼輕易便過了這糙地,破了你的心血麼?"方岩沉吟道:"可前面的糙地,看來很是平整,並不見甚麼殺氣。"舒望星微笑道:"小岩,你記住,最危險的地方,常常看來最安全。"方岩不一定相信這句話,但他相信舒望星,所以點了點頭,依在舒望星身畔坐下。
這時只聞"丁"的一聲,已被插入鞘中的雪玉劍自己突然出了鞘,驚得方岩跳了起來,瞪住手中的雪玉寶劍。
像上次遇到舒望星一般,雪玉半截劍身已然探出鞘來,月光照she下,玉質的劍身顯得有些蒼白,有些仇恨,連周圍的空氣都變得詭異起來。
"大哥,這……"方岩驚疑地看向舒望星。
舒望星臉色凝重,站了起來,皺起了眉,半響才道:"這人會布陣,能以一己之力布成結界,只怕,只怕是修煉之人,深通術法,才能讓雪玉有此反應。"方岩訝然道:"這劍,真的已經通靈了?"舒望星輕輕撫摸著劍身,有意無意,手指已觸向劍鋒,輕輕一划,一溜鮮血已從他指間滑落。
方岩不覺驚呼一聲,忙要欲收劍查看舒望星傷勢之際,奇事發生了。
那溜鮮血竟不曾滑落地上,反而迅速滲入玉劍之中,轉眼消失不見。
片刻之間,雪玉劍的劍芒大盛,卻依舊是純白之色,鮮血的紅,一絲也找不到。
舒望星目注寶劍,嘆道:"這劍是我十年前得到的。不知道為什麼,仿佛跟它有過夙世糾纏一般,一見到它,我便知道它是屬於我的,而且知道,它在沉睡,只有我的鮮血能喚醒它,並能給它一種奇異的力量,讓它威力倍增。"方岩不信前世今生因果報應之類,但見雪玉顯然是威勢大盛,卻又不得不信。
這時,結界之中,一輛馬車緩緩行出,執轡人居然是小嫣,神色平靜,目光卻微有迷離。後面緊跟了四人,卻是秋姨等人。但秋姨的臉色很不好,眼中隱有淚光閃動,清水顯是受了傷,面色蒼白捂著胸口。
方岩道:"還有一位姑娘呢?"舒望星一掀車簾坐了進去,淡淡道:"破陣之後,將秀姑從結界中帶出來,火化了帶回谷中吧。圓月谷的人,死了也是想著要回去的。"方岩便知秀姑必是被秋姨誤傷的侍女了,她一路趕著馬車,沉默寡言,現在竟已傷重死去;而舒望星一見眾人神情,便已料到出了什麼事。
秋姨撲通跪到車前,哭道:"二公子,請處罰我吧,是我,是我殺了秀姑呀!"她是小嫣的奶母,身份原也甚高,小嫣也不敢輕慢於她,但舒望星作為小嫣的長輩,且為圓月谷第二大宮北極宮之主,即便是戴罪之身,處置她也是完全夠格的,故此她不向小嫣請罪,卻向舒望星請罪。
舒望星低頭嘆道:"秋姨,若想贖罪,便拿出你的全副本領來,對付前面的敵人吧。"秋姨收淚,望向如霜的糙地。
冷月搖曳,寒氣逼人,糙地卻一片平靜,靜得如夢,如幻。
方岩寶劍出鞘,光華閃動,鋒芒亦如霜,雪白;月光之下,那如玉般溫潤的光澤,居然有些眩目。
小嫣緩緩下車,步向糙地。
一步,兩步,三步。
三步之後,她的劍光霍然大展,如匹練甩向前方。
與此同時,平靜的糙地突然一點變化。
似乎只有一點點變化而已。
因為只不過是湧出了一點什麼,糙地便還是糙地。
可那突然湧出的東西,仿佛見風即長,很快長成了人的形狀,面目模糊,如陽光下飄浮在空中的黑影子一般,哇哇叫著聽來毫無意義的詞句,執著明晃晃的利刃,襲向眾人。
這突然長出的"人"並不是太多,十個八個而已。
這些人武功也稱不上極高,論單打獨鬥,沒有一個人能接下小嫣三招,而且對方岩手中發出異樣白芒的雪玉劍甚是忌憚,只敢從背後或側面攻打他,不敢與雪玉正面交鋒,若給雪玉傷到,即便不致命,也立時灰飛煙滅,消逝得無影無蹤。
但秋姨和水玉、小清等便不行了,她們的劍,明明砍在對方身上,對方卻毫無反應,依舊狠命搏鬥。秋姨一劍削下對方的腦袋,對方居然還在狠命上前砍殺,渾然不顧砍著的是敵人還是自己人--橫豎砍著了自己人不會有事。
更可怕的是,糙地上還在不斷湧出一點、兩點東西!
小嫣、方岩可以除敵,可糙地上不斷變化成人形的黑影卻越來越多,他們殺敵的速度遠遠比不上對方成形的速度。
方岩的背後開始嗖嗖冒起涼氣。
小嫣一面喝命眾侍女退到車廂邊自保並保護舒望星,一面也冒起了冷汗。
越來越多的黑影仿佛永遠除之不盡一般,圍住小嫣和方岩,甚至圍住了漸漸踏入糙地之中的馬車。
車中,便是舒望星!
一身驚人武學,如今卻手無縛雞之力的北極舒望星!
套車的兩匹馬和秋姨等人的座騎都是好馬,但此時竟哆嗦不已,前膝一軟,已然先後癱倒在糙地之上。
比較而言,紫騮馬算是最聰明的,居然自行退入結界之中,仿佛料定那些黑影不致侵入結界之中一般。
第二十四章 盲女因舒望星尚在馬車之中,秋姨等人緊守著馬車,不肯後退。交手多了,也摸著些規律,只須將那黑影的手足俱斬了,那黑影便倒下了,雖是斷手斷腳亂舞,呱呱亂叫,卻基本傷不著人了。
但那黑影越來越多,紛紛襲向馬車,擋不勝擋,漸漸有黑影沖入車中,秋姨不得不躍入車中,但車中地方窄小,又有個不能運功的舒望星在,騰挪之際,更是萬分不便,眼看黑影越來越多,直裹入車中,秋姨急得大聲呼救。
小嫣、方岩也知不妙,但在裹在戰團之中,一時哪裡脫得開身?
舒望星在秋姨的護衛之下,已退至車廂一角,看著車中的激鬥,平靜的眼眸之中,漸有冷冽之意。
不知從哪裡傳來輕輕的笑聲,有個女子悠悠道:"夫君,人家的旁門左道,竟能困住你了麼?"車廂地板忽然裂開,飛出一段白色的刀,偏發出如火花般金黃的光澤,緩緩車廂中划過。
奇蹟發生了,車廂之中所有的黑影都不見了。
便如來得突然一般,消失得也極快,所有黑影,像在一瞬間便鑽入了泥土,不見一絲蹤跡。
黑衣的美麗女子盈盈笑著,一手提刀,一手已挽住舒望星,伏到他肩上。
舒望星低喚了一聲:"小蝶!"渾忘了身畔還有他人,一把輕擁住她,歡喜無限,早失卻了原先的鎮定,更顧不得作為一代名俠的沉著風範了。
秋姨雖不曾見到謝飛蝶,也猜到來者必是謝飛蝶了。她看著舒望星長大,知道舒望星自幼所受的嚴格教育,突然間便明白月神為何這般不喜歡謝飛蝶了。月神辛辛苦苦所教給北極的自持自重自尊,一旦遇到謝飛蝶,便整個的土崩瓦解了。謝飛蝶出身並非正道,顯然也懂不少旁門左道的玩意兒了。她眼見車外幾名侍女支撐得極是辛苦,尤其是小清,本身便傷勢不輕,小嫣、方岩雖一時無虞,但敵手越來越多,一直糾纏下去非力竭被害不可,只得求告道:"公子,小姐那邊,好像對手越來越多了。"秋姨雖是向舒望星求告,但舒望星不能動手,無非是盼謝飛蝶出手相助而已。
謝飛蝶卻顧自笑道:"那又怎樣?我便要看看,那小妮子有什麼本事呢,能幹成這樣,連自己叔叔都設計了,卻連召魂術都破不了!"舒望星掀簾向外看了情勢,皺眉道:"小蝶,我若有功力不曾被制,破這召魂術原沒有大問題,現在……"謝飛蝶撅嘴道:"我只管救你,她自死她的,與我何干?"舒望星一捏她的鼻子,笑道:"怎生還和六七年前一個口徑兒?"謝飛蝶笑道:"那又怎樣了?"她口中雖是如此說,人已飛跑在車下,左手捻訣,右手揮刀,喝道:"三魂六魄,何不歸道?黃泉路,奈何橋!"明晃晃的寶刀,挾著無數道如火花般的金芒,席捲過去,恰如一路金風,卷過糙地,瞬間吹去了無數陰影。
黑影不見了,呱呱怪叫聲音不見了,地上也再不見甚麼東西竄出來。
只剩了小嫣、方岩提了劍,怔怔站在糙地中間。
天已亮了,清晨第一縷陽光和煦地照在二人身上,也照在修剪得極整齊的糙地上。
糙地微見凌亂,卻沒有一絲血跡,方才那場惡鬥,竟像是一場夢。
這時一道紅影飄來,飄到糙地另一邊,那祭壇的前方,卻是四人抬的一頂軟轎,前後各跟了八名女子,也都身著紅衣,年紀從十餘歲到三十餘歲不等,俱持刀帶劍,顯然身手不凡。
那軟轎猶未停穩,一個持劍的紅衣女子已然躍了出來,立在小嫣、方岩前面道:"便是你們破了我們的召魂術?"小嫣冷冷道:"你們是天坎堂的?動作倒是不慢。"謝飛蝶笑道:"我倒不是存心破你們的召魂術,只不過我夫君要向貴處借道,妹子不能方便一下麼?"紅衣女子笑道:"你們殺了天巽堂的正副堂主和展家大小姐,重傷了金無薦,還想要我們行方便?你是不是腦子壞了?不然你們各自把各自的雙腿剁下來,我再考慮考慮要不要饒你們性命。"謝飛蝶不怒反笑道:"這年頭,居然還有比我當年更猖狂的,看來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了。"後面有人接著笑道:"該說是一代比一代更不要臉才是。"小嫣聽那聲音甚是耳熟,忙回頭看時,卻是前日在客棧中遇到的布衣小齊,方岩當時正在房中休養,卻是不認識。
小齊坐在趕車人的位置上,揮著馬鞭,趕著要馬兒起來;舒望星也坐在旁邊,微微含笑著,低聲道:"我便料你會跟我上來。會合了小蝶,一路藏在車底,辛苦罷?"小齊嘻嘻笑道:"若你還是當年那身負絕學的北極,我才不理你呢。且等我打發了對頭再來賭一把吧。"紅衣女子怒道:"你是什麼人?敢和我們天正教做對!"小齊懶懶道:"姑娘你可別嚇我,爺爺我也不是嚇大的。而且我也不想和誰做對,尤其是女人,難纏呀。只不過要是有人欺侮我朋友,還在他落難的時候欺侮他,卻是萬萬不行。"紅衣女子冷哼道:"那得看你有多大本事了。"小嫣笑道:"你若想跟齊叔叔斗,只怕還得再吃兩天米,還是先讓本宮陪你玩玩吧!"紅衣女子俏目圓睜,道:"你瞧不起我麼?布陣!"軟轎前後十六名女子得令,紅衫飄動,遠遠已將眾人連馬車圍了起來。她們的步伐看來甚是普通,排列也似很隨意,偏偏錯落有致,小齊、小嫣等觀察片刻,不自覺都有些驚異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