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頁
陳越道:"天,是不是圓月谷擊敗了宇文天傷的那個北極?他不是五年前便死了嗎?怎麼又成了方兄弟的師父?難道那個一直暗中教方兄弟武功的神秘人竟是北極公子?"南宮尋春有些失落道:"如果你現在到江湖去走一走,便會知道,如今的北極更是名揚天下了。他不但以一敵三擊敗了歸隱了四五十年的三個老怪物天地三絕,還把天正教乾坤雙魔打成重傷,幾乎把削平了半個連石山。我到現在都想像不出,一個血肉之軀,怎能練到如斯境界?"空空兒有意無意瞟了方岩身後一眼,也道:"聽說北極曾被舒大小姐下了極強的禁制,不能運功,因為當時他的妻子受傷小產,情形極其危險,被迫用了某種極危險的功法突破了禁制,才能擊敗乾坤堂主。北極突然失蹤,也與他用的這種功法有關係。兩千官兵,一千丐幫弟子,再加上圓月谷弟子,幾乎把連石山翻地三尺,都沒能找出他來。方少俠,令師沒事罷?"方岩心頭巨震。北極有沒有事?他曾經每天都在想這件事,可到小村後,小嫣、北極仿佛都距離自己很遙遠,下意識,他不再去想他們會怎麼樣。也許,是不敢想吧?
他還沒來得及如何回答,只覺身後有一道眼神,如火般灼熱了自己的後背。
方岩霍然回頭,額上冒出了冷汗。
元兒,他沒想到元兒也出來了,他正站在自己身後,顫抖著小小的身軀,驚恐地瞪著他。
方岩的神色瞬間也變得極為慌張,他努力平息著自己的情緒,道:"元兒,你,你怎麼不睡覺跑出來了?"元兒仿佛沒聽到他的話,走到他面前,道:"岩哥哥,你不是說,爹爹去追壞人去了嗎?可他怎麼說,爹爹被人下了禁制,很危險,連圓月谷的人都已經找不到他?"方岩身體微微顫抖,低下了頭,道:"他,他應該不會有事的。"元兒想到的卻不只是父親,他繼續問道:"那我媽媽呢?你說我媽媽和爹爹一起去追壞人,可我爹爹都不知道哪裡去了,媽媽又怎麼找得到他?我爹爹在哪裡?我媽媽在哪裡?你說!你說!"元兒使勁拽著方岩的衣衫,狠命搖著方岩的身子,瘋了般追問。
方岩面如死色,一個字說不出來。
眾人也大致猜出發生什麼事了,不由面面相覷,空空兒更是倉皇,張大了嘴巴。
雲英走過去,想去勸上兩句,忽見元兒抓住方岩的手,狠狠咬下。鮮血從方岩手上直冒出來,雲英一聲驚叫,方岩卻似咬在別人手上一樣,垂頭看著元兒,木然站著。
元兒瞪著方岩,明淨的眼睛中漸漸湧出了極大的水珠,一串串落下來。很久,很久,他似已平靜,抹乾眼淚,一字一頓道:"岩哥哥,請你一定告訴我,我的父母究竟在哪裡?我的爹爹,是不是死了?是或不是,請你一定告訴我!"那一刻,他的神情,足以告訴所有人,他是圓月谷最傑出的北極的愛子,未來必然也會很傑出。
方岩閉上了眼睛,抑制住翻湧的情感,然後蹲下,直視著元兒的眼睛,道:"元兒,請相信我,你父親沒有死,我和你母親都相信他沒有死,你母親便是去找他了。等你母親找到他,他們便會來找我們的。請一定相信我。"元兒看著方岩,目光有點冷,他的聲音,不像一個五歲孩子的聲音:"我知道爹爹救過你,還教了你武功,可他出事了,你為什麼不去找他?"方岩呻吟道:"因為你在這裡!"元兒道:"我不會在這裡!因為我要去找我爹爹媽媽!"元兒說完拔腿向屋外就沖。
方岩猛地撲過去,一把抱住元兒,道:"不要走,元兒!"元兒掙扎道:"我要去,我要去找我的爹爹媽媽。"方岩緊緊抱住他,突然之間噴出一口鮮血,失聲哭道:"元兒,你若再出什麼意外,岩哥哥除了自殺以謝之外,再沒有第二條路了!"元兒滯了一滯,看向方岩。
方岩伏在地上,吐著血,放聲大哭,竟像個孩子一般失控。
他一向舉止甚是穩重,即便十五歲時父親去世,雖是傷心痛哭,也不像這般在大庭廣眾之下失態。
元兒反倒怔住了,擦著方岩嘴角鮮血哭道:"岩哥哥,岩哥哥,我只是要找爹爹媽媽,我只是要找爹爹媽媽!我沒怪你,我沒怪你。"雲英再也忍不住,跪下身去,一把擁住方岩和元兒二人,替二人擦著眼淚,哽咽道:"別哭了,岩哥哥,元兒,我的心,我的心都碎了!"方岩卻還在痛哭。
林如龍皺了皺眉,也想去勸慰兩句,田笑風卻拉住他,悄聲道:"讓他哭吧。只怕他想哭已很久了。一直強忍著反更傷身體。"師父生死不明的傷痛,與小嫣決絕的抑鬱,還有積壓在心裡許多日子的負疚,早已壓得方岩喘不過氣來,卻一直不肯落淚,也許,是不曾有機會掉一滴眼淚。
方岩哭得一時,心中痛快許多,方才止了淚,才見自己竟伏在雲英膝上,淚水和血跡已將雲英裙裾上沾污了一大片,忙起身退後,勉強道:"我,我失禮了!"雲英含淚道:"你還好吧,怎生會吐血?"方岩低頭道:"我沒有事,只是方才在房中運功時不慎,內息有些不穩,一時無法平復,才吐了點血,已經好得多了。"元兒道:"岩哥哥,我知道你一直不開心。我們一起去找爹爹媽媽,找到他們,我們便都開心了。"方岩道:"好,天明我們便動身,找你的爹爹媽媽去。"南宮尋春愕然道:"方兄,你不去丐幫幫忙麼?"方岩淡然道:"圓月谷和天水宮不是已經在幫忙了麼?"林如龍道:"可小岩,圓月谷先後失去了北極、廣寒二宮宮主,只怕勢力已大大折損,能多一個人幫忙是好的。何況你的武功是北極嫡傳,相助圓月谷也是應該的呀。"方岩沉默片刻道:"我要去找我的師父北極大哥,不會去插手這些事的。這裡地處偏僻,你們不如也在這裡養傷吧,別去插手那些江湖是非了。"諸人再不料他的反應竟如此冷淡,不由相視吃驚。
田笑風皺眉道:"方少俠,當日北極面對天地三絕時說得很清楚,他雖離谷多年,卻還是圓月谷的北極宮之主,不會容忍任何人損害圓月谷分毫。你身為他的弟子,難道不該盡一份責任嗎?"他的聲調雖不高,但口吻卻甚是嚴厲,隱隱有幾分責怪方岩忘恩負義之意。
林如龍看著方岩,目光也甚是嚴肅。面臨危險,他雖會將家人弟子安排得好好的,自己卻不肯退縮半步,因為這是作為一個江湖人最起碼的骨氣。
元兒抬頭看著方岩,眼睛裡極是渴盼。儘管說起來圓月谷才是他真正的根,可在他五歲的孩童心裡,有父母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方岩看著元兒片刻,然後帶著元兒,慢慢拉開門,走了出去。
走到門外時,他頓了一下身子,道:"其實,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方岩帶上門,拉著元兒,頭也不回走了。
剩下一屋子人,在猜度著,方岩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林小鳳嘟囔道:"這次見面岩哥哥變了許多呢,話也少了,人也奇奇怪怪的。"雲英只低著頭,看著裙上的淚斑和血漬,沉默。
這時已經快四更了,眾人只得找了床鋪,湊和著胡亂睡了一會兒,天便已經亮了。起身看時,方岩已經備好了行李,正在裝著馬鞍,元兒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後,用一把大刷子刷著馬身上的灰塵。
陳越、田楓幾個師兄弟忙走過去,道:"方兄弟,這麼快便走了?"方岩目光清亮,淡淡一笑道:"是,人這一生,總有些事要做的,躲也躲不過去。"雲英遠遠望著,淚水瑩然。
林小鳳在一旁看著,撅著嘴低聲道:"姐姐,你素日的心思,算是白用了。"雲英強笑道:"我能有什麼心思呀,我們幾個自幼一起長大,不是一直如兄弟姐妹一般嗎?"林小鳳輕嘆道:"姐姐,你覺得他還是那個對我們斯斯文文卻親近溫和的岩哥哥嗎?"雲英道:"他,他近來心事重了一點。"林小鳳似自語一般道:"只是心事重一點麼?可我怎覺得他已經換了一個人似的?他從來沒說過他是北極的弟子,可他現在分明已是圓月谷的弟子了,哪裡還是我們振遠鏢局的鏢師?"林如龍聽得風聲,蹣跚走出,嘆道:"小鳳,別亂說了。他如此年輕,卻在短短數月間歷盡人間生死悲歡,同時失去了最信賴的師長和最心愛的女子,心中所承受的打擊只怕不是我們所能想像的。"林小鳳卻不知所指,問道:"岩哥哥最喜歡的,不是咱們那個小狐妖嗎?"林如龍苦笑道:"小嫣便是圓月谷的大小姐舒景嫣,便是她引出了北極……"林小鳳、雲英聽林如龍把她們離開後方岩的遭遇簡單告訴了一遍,不由心驚,雲英看方岩的目光,更是掩飾不住的擔憂。她遲疑道:"那北極和小嫣,他們究竟出了什麼事呢?"林如龍低聲道:"北極多半已遭不幸了。江湖傳言,便是因為原因,謝飛蝶才會斥責小嫣,趕走了她。這小嫣離開連石山時據說也有傷在身。月神找他們叔侄已經找了兩個多月了,一點音訊都沒有。"這時林夫人也走了出來,喚道:"小岩,先來吃了早飯再收拾吧。大家都在等你呢。"她已知再留不住這倔強的少年了。
方岩應了一聲,攜了元兒,走入堂屋。
雲英看著方岩越走越近,神思一陣恍惚,腳下一軟,差點摔倒在地。
林小鳳忙扶住他,道:"姐姐,怎麼了?"雲英道:"我,我頭有些暈。"林小鳳正詫異間,忽覺自己也是一陣暈眩。
這時屋裡傳來有人急急呼喚的聲音:"爺爺,怎麼了?爺爺?"林如龍、林小鳳忙趕進去看時,只見林夫人的兩個甥兒正扶著林夫人之父,慢慢放倒在椅子上。老人抱著頭,瞪著眼睛,張著嘴巴欲說什麼,卻已說不出來。
林夫人叫了聲:"爹!"撲向前去,腳下卻已無力,軟軟倒了下來。
她兩個年輕的甥兒同樣相繼倒下。
田笑風眸光一寒,陡然叫道:"有人下毒!"
第三十七章 恨相繼南宮尋春失聲道:"這裡地處偏僻,天正教如何這麼快便能找來?何況我們尚未及吃早飯,對手在哪裡下毒?"田笑風道:"如果是良藥無醫來了,即便是空氣,也可能成為下毒的媒介。現在是北風,北風正勁。"話猶未了,陳越已衝進來,叫道:"大叔大嬸們在廚房裡昏倒了!"他未說完,林如龍已喝道:"快坐下運功驅毒!"方岩一見屋,便見此情形,忙一推元兒,道:"快屏住呼吸,以春風化雨心法吸字訣,內視丹田,穩住心神,憑他什麼動靜都別理,我去找解藥。"元兒稚嫩的眉宇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鎮定下來,聽話地運起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