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頁
那白衣男子年紀不甚大,面貌俊秀,長髮披肩,只用一條抹額縛著,抹額上是雙龍戲珠的圖案,而那珠子是真正的寶珠,足有拇指大小。
但田笑風、林如龍一見他俊秀的面容,卻似見了鬼一般,面上閃過憤恨與無奈。
男子看著眾人,笑了一笑,道:"我原來只想順手攔一攔你們算了,你們執意要送死,也由得你們去飛蛾撲火。卻不想你們居然能幫我釣一條大魚來。"他的面容忽然冷冽,橫劍指著方岩,道:"你就是方岩,北極的弟子?舒景嫣的情人?"方岩做夢也沒想到有人居然把舒景嫣的情人和北極的弟子一樣當作了他的頭銜,不由氣恨,他緩緩解下元兒,推到田笑風身後,然後將劍指向男子,道:"你是,高夫人的哥哥,展別離?"展別離聽到他的話,面色居然是一般的氣恨無奈,怒道:"我是展伊人的保護者。我最大的錯誤就是把他交給了高飛那個混蛋,害了伊人一生!這筆血債,我要圓月谷傾谷來償!"方岩冷聲一笑,道:"要圓月谷傾谷來償?展堂主,說話休要閃了舌頭!"展別離狂笑道:"你不信?那我就拿你來第一個開刀!然後是北極的兒子!我要把他手腳都剁掉,眼睛挖掉,舌頭耳朵割掉,然後扔到酒缸里,送給月神,讓他嘗嘗醉辱豬。"林小鳳臉色蒼白,道:"你這個瘋子!"雲英卻只蹲下身去,將元兒緊緊護在懷裡。
元兒卻瞪著那盛氣凌人的仇敵,高聲道:"你做不到!我爹爹不會讓人傷到我!我媽媽會把你剁碎餵狗!我伯伯也會拆了你的骨頭!拆了你一家人的骨頭!"展別離狂笑道:"好個可愛的孩子,聽說北極是個很懂禮數的人,想來一定繼承了羅剎魔女的脾氣了。我倒不忍殺你了,不如就只剁了你的手腳,放到豬圈裡去養吧。看看你這張可愛的嘴在豬糞里能說出什麼樣的話來!"元兒不覺有驚怕之色,口中卻還道:"我不怕,我才不怕呢,你是個大壞蛋!"南宮尋春冷笑道:"還是個沒人要的大壞蛋!怪不得展家小姐看都不看你一眼。"他年長方岩幾歲,見展別離如此看重義父之女,料得必有些緣故,故意出言相激。
展別離果然大怒,道:"你們胡說!伊人一向最敬重我,你們胡說!"他一把提起寶劍,卻是展伊人曾用過的秋水寶劍,抖手處,也是展伊人用過的長天劍法。
長天劍舞,秋水如夢。舞一場,夢一場,醉一場,痛一場。
花前月下,無限風光,在秋水中映出,似幻似真。
奪命的劍法,一時變得溫柔,溫柔得讓人忍不住想用自己的身體湊過去,迎和那秋水。
痴意纏綿的秋水呀!
方岩劍出而迎,九天幻月奪目奔出,萬道幻光,如鏡子般反映出秋水纏綿下的殺機。
破綻,在一瞬間露隙。
方岩尋隙而入。
秋水微微一晃,如湖中的秋水輕輕沒過石子一般,只盪起一圈漣漪,然後歸於平靜,依舊無隙可入。
更叫方岩頭痛的是,雖然他的劍法和三月前與舒景嫣合斗展伊人時已不可同日而語,可他的寶劍依舊是凡劍一把。他依舊不敢以凡劍與秋水劍相觸。
第三十八章 意難平秋水劍正在雪中肆虐,雪一樣白的劍光,在雪塵中飛舞咆哮,雪塵已激上半空,方圓半里之處,半舞著繽紛飛雪。秋水劍的劍光,在雪中閃著妖異的光芒,襲卷著半邊天空。
田笑風、林如龍、南宮尋春齊齊出手,相助方岩。
他們三人的兵器倒非凡品,只是與秋水劍一比,依舊失了光彩。
秋水劍以一敵四,毫無懼色,長天劍法流轉之處,又是孤騖劍法。這兩種劍法俱是一流的劍法,氣質卻不相同,一種大氣溫和,一種孤誚寂寞,所以高飛所施,只以孤騖劍法為主;展伊人所施,也只以長天劍法為主,並未見相融而施。但展別離剛施長天劍法,隨即變招孤騖劍法,流轉之處,宛如天成,幾無空隙可成。
天淚劍法不弱,幻月劍法更是霸道,並不會輸於長天劍法和孤騖劍法。北極只以天淚劍法以一敵二應付展伊人和葉驚鷗,便贏得輕輕鬆鬆。
論起方岩此時劍術成就,自是比不上天縱之才的北極舒望星,卻已在田笑風等人之上,若手中有一把寶劍,在三名青州高手協助之下,倒也未必便輸。可他手中卻是一把凡劍。
當初北極以凡劍對敵天地三絕的閒影劍與萬丈紅塵,偌深功力,尚被逼得劍化輕塵,綾成飛雪,何況方岩內力本是弱項!
方岩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渴望能有一把如雪玉一樣生死相依的寶劍。
四人已落在下風。
陳越、田楓數師兄弟相對看了一眼,目光中閃出猶豫,但瞬息堅定。陳越回頭跟林小鳳、雲英道:"你們看好元兒。"師兄弟數人齊齊躍出,飛向戰局。
展別離被困,縱聲長吟。
秋水更盛,絢得每粒冰塵,晶瑩得如同碧藍的天空。
而後,冰塵映出了淡淡的紅色。
血肉橫飛。
林小鳳尖叫:"師兄!師兄!"她飛起,提劍飛入戰局。
雲英伏在地上,將元兒掩在懷中,叫道:"表妹!不要去!"撲火的飛蛾,在一片絢爛的雪白中,幻出鮮血的碧紅。
方岩眼見自幼相處的兄弟相繼倒下,怒吼著,掙扎著,而他自己身上,也已中了好幾處劍傷。
偶爾瞥到田、林、南宮的眼神,都閃過一絲絕望。
快敗了嗎?快死了嗎?丟棄了世界的所有,所有的世界,也不必再去想北極,想小嫣,想早早離了自己而去的父母嗎?
傷痛,悲懷,在一瞬間湧起,幾句口訣,也突然在心中湧出。
離恨天!以一己之力,糾結身周之鬱氣,進而引發天地之靈氣,令天地的鬱氣,一時為自己所用!
鬱結之氣,已在凝起!方岩只覺心頭大痛,漫漫愁苦,鋪天蓋地壓了過來,甚至漫過了滿天的劍氣,逼得自己頭暈欲裂,傷痛欲死,恨不能一劍掉轉過來,結束了自己才好。
但自己不能死!
元兒!北極大哥!小嫣!
方岩怒嘯,憤郁之氣,沖天而起。
天空中,一團若隱若現的黑霧糾結起來,呼嘯而下,直向秋水劍壓去!
秋水劍宛轉迎上,劍光被黑霧所污,頓如寶珠蒙塵,失了光澤,掉落地上,連同他的主人。
黑氣下沉之際,方岩胸口也受了重重一擊,手中寶劍一輕,已然寸斷。
展別離飛出十餘丈,掉落雪塵之中,噴出一口鮮血,竟也受傷不輕。
田笑風、林如龍等不是黑氣主攻對象,但顯然也受氣波影響,紛紛四處掉落。
雲英站起來,叫道:"姨父!岩哥哥!"方岩努力立起身來,手中已經沒有了劍。
展別離也站了起來,拭著口角的鮮血,詫異道:"離恨天?你這小子居然也會離恨天?"他再度挺起劍,道:"我倒想再見識見識,你沒有劍時該怎樣施展離恨天!"方岩額上微有冷汗,即便他還有心再戰,可對於以劍聞名的劍客,沒有劍,怎樣對敵?
田笑風、林如龍也只能勉強立起而已。但他們到底立起,然後盡力走向方岩,意圖援手。
方岩回頭看一眼元兒,吸了一口氣,即便徒手,也得一搏。可只怕拼去了性命,還是無法保得元兒平安。
展別離秋水寶劍揚起,擊向眾人。
白光乍閃,然後紅影飛過。
方岩等還在怔忡之間,便聞得一聲女子的冷笑。
漫天紅影飛起。劍光閃,紅影卷。
紅影卷處,劍光悄隱又現,已隨紅影而飛。
紅影再飛,白衣的展別離悶哼一聲,疾退。
只聞女子朗朗道:"留你一條命,傳話你們的什麼教主皇甫什麼的,趁早給我滾出中原,否則,我定會取他項上人頭!"雪塵定,紅影落,日光顯,青天露。
方岩等一凝神,才見一個緋衣的女子盈盈立於桐樹之下,一頭黑髮,隨風輕揚,身材更是窈窕,恰如二八少女。一束足有丈余的長長鮮紅紗羅,飄於雪中,絢麗奪目;紗羅的一端,正藏於女子袖中。
她將白玉般的手一卷,紅紗羅如有靈性般飛躍而起,飄落,恰恰披在女子身上,兩端曳在雪地間,竟比鮮血還醒目幾分。她不屑看了看展別離消逝的方向,緩緩走到方岩面前。
方岩才見得她面上已微有皺紋,看來已不再年輕,至少在三十歲之上了。可容貌嬌美可人,宜嗔宜喜,依舊是個出色的美人。
正揣奪此人來歷之際,這緋衣女子已問道:"你是哪一宮的弟子?怎生學的這四不象的離恨天?"方岩不知如何正答,喃喃說不出話來。
緋衣女子一皺眉,道:"你不會是舒望月教出來的吧!他如果教出你這種弟子來,也實在太沒用了。離恨天用成這樣,尊主的臉,都給丟光了。"緋衣女子說罷,也不顧他羞得滿臉通紅,衣襟微擺,已如一片紅雲,悄然飄去,其勢翩如驚鴻,漫妙而迅捷,轉瞬便消失在茫茫白雪之中。
她沒有騎馬,可她的身法比馬匹快了何止十數倍?
天下竟有人有這等的身手!連田笑風、林如龍都看直了眼。這女人會是誰?一身輕功,甚至已不在北極之下。
而且她提到了一個所有人都覺得陌生而熟悉的名字。
舒望月。這個名字實在生疏。
可偏偏最近許多人都知道了北極的真名是舒望星。
舒望月和舒望星,聽起來便像是兄弟。北極是舒望星,那麼,舒望月如果是北極的兄弟,那便很可能是--月神!
而尊主,從武帝時代經歷過的人都知道,當日,只有劍尊才被他的部屬稱為尊主。直到今日,武林中幾十年來,唯一令人敬重認同的尊主,只有劍尊。
幾人相視數眼,都相當震驚。那麼這個女子,又是什麼人呢?
可他們已無暇細思了,連方岩也來不及為自己拙劣的"離恨天"難堪羞愧。
他們的面前,全然是紅雪,那被鮮血漬過的白雪!
南宮尋春已然受了重創,竭力以劍相柱,要站起來,卻幾次都未能成功。
林如龍的幾個弟子,除了陳越胸口尚有幾分起伏之外,都已僵倒在地,沒了氣息。
雲英連爬帶滾,來到林小鳳身畔,慘然叫道:"表妹!"林小鳳胸口兀自冒出汨汨的鮮血來,被喚了許多聲,才勉強睜開眼來,笑了一笑道:"表姐,岩哥哥呢?"方岩強撐著走過來,跪倒在林小鳳面前,道:"林姑娘!"林小鳳苦笑道:"岩哥哥,你為什麼只叫我們姑娘,從不喚我們名字?你可知道,我常常和表姐說著,如果你肯叫我做小鳳,叫她做英兒,便如叫小嫣那般親親切切,便是死也是開心的了。"方岩哽咽道:"小鳳,你不要亂說話。岩哥哥無能,反累了你們,以後一定不讓你們再涉險了。"林小鳳嘆息道:"岩哥哥能做到的,一定能做到的,可惜小鳳是看不到啦!" 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唇色蒼白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