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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另一個灰色丐裝的丐幫護法才道:"在下丐幫杜思洛,這位是我幫的童一慎,奉幫主之命,拜會長纓故友小舒與小齊二位公子。"小齊猛然抬起了頭,昏昏欲睡的神情一掃而空。車簾卷處,舒望星也探出了頭,眼睛裡,分明燃燒著某種久違的熱情。
長纓!長纓!長纓鎮!
君子死知己,提劍出燕京;素驥鳴廣陌,慷慨送我行;雄發指危冠,猛氣充長纓!
想當年,長纓鎮上,風華正茂的少年,並轡疾行,縱聲狂歌,談笑除霸,何等意氣風發!
如今,時間或許磨卻了當年的輕狂,卻如何澆得滅依舊滿腔橫行的熱血?
舒望星望著小齊,道:"你找小武了?"小齊回過神來,伸了個懶腰,道:"是啊,隨便找了個丐幫的人傳了話,居然這麼快就有人來了。不過小武怎的沒來?"杜思洛笑道:"幫主得到訊息時,已然身在東海之中,來不及折返,故飛鴿通知我等先行過來,看能否助得一臂之力。"童一慎也笑道:"幫主在信上說,二位乃是他的長纓故友。我們看著幫主長大,竟不知他與北極公子和賭俠有這等深交。"小齊、舒望星都不由得露出微笑,謝飛蝶也笑了,卻問道:"二位護法,武幫主去東海,是找天水宮的雙大小姐麼?"杜思洛道:"天水宮的雙大小姐,的確是幫主的朋友。夫人也是雙大小姐的朋友麼?"謝飛蝶笑道:"美麗的明鐺小姐麼,我倒是認識的,朋友則未必是了。不過這裡倒的確有一個雙大小姐的舊情人呢。"言畢一摔帘子,退回了車簾。
小齊嘿的一笑不作聲。舒望星有些尷尬道:"小蝶,什麼時候說話能饒人呢?"小嫣笑了笑道:"既然都是自己人,杜長老,童長老,你們便跟我們一路走吧。"童一慎忙搖頭道:"騎馬的叫化子,只怕天底下也找不出幾個來呢,太引人注目了,我們還是遠遠跟著好。"小嫣知他說的也是事實,一笑,也不多留,驅馬前行。
行了幾步,杜思洛忽然追過來道:"舒姑娘,我們一路追過來,好象還未見姑娘一行休息過呢。前面再走幾里路,有一家雲來客店,其實是我們丐幫的分舵之一,分舵主乃是我的弟子,極是可靠,不如此在那裡打個尖,叫他們備了好馬換上,如何?"小嫣笑道:"那便相擾了。"杜思洛大喜道:"那我便先行通知他們準備便了。"他驅起馬來,帶了一路塵土飛揚,逕自去了。那馬兒雖不養眼,走得倒是極快,看來是匹極好的馬愣裝成熊樣了。
方岩見舒望星坐回車廂之中,眸中仍閃著奇異光彩,甚是喜悅,不由問道:"大哥,長纓故友,是什麼意思?"舒望星微笑道:"我們幾個人,是在長纓鎮認識的,彼此便稱作是長纓故友了。"他接著講起了當年的事。
當年的小城鎮。
當年的貧賤市井之交。
當年的小武小齊小舒小鍾小顧。
當年的快樂與痛苦,笑出的與哭出的眼淚。
"小武便是武中天。"舒望星告訴方岩:"當年和我任性拼酒的小武,如今已是丐幫的幫主了。"先是布衣賭俠齊若飛,後是丐幫幫主武中天,方岩也有些神思恍惚了。布衣賭俠已很有名了,出手雖不多,卻除過好幾個極厲害的邪道人物,極是為人稱道。更何況丐幫幫主武中天!
他的聲名,甚至早已蓋過了銷聲匿跡了五年的北極舒望星,成為江湖後起之輩中的翹楚,也成了年輕江湖人的夢想和偶像。
誰叫他的降龍十八掌霸絕天下,又是丐幫的新任幫主呢?
可這樣一個人,居然也是舒望星的好友之一。
雖然舒望星五年未履江湖,但他的朋友一見他有難,立刻毫不猶豫,趕來相助。
人的一生之中,只要能得到一個真正的生死之交,便該知足了。方岩看著舒望星,心中一陣溫暖。他有這樣一個大哥,或者師父,一生也該知足了。
傍晚的時候,眾人果然來到了雲來客棧。杜思洛帶了一個六袋弟子在外迎著,因怕招搖,直接將一眾人等引到後門。
小齊首先伸了個腰走了過去,道:"今兒一定好好吃一頓,睡上一覺。自從跟了這車,先是在車底吃沙子,後來又在車前喝風,也該歇息了。"方岩下了車,正要扶舒望星,舒望星卻讓過一邊,扶了謝飛蝶先行下去,自己才緩緩下了車來。
夫妻二人攜了手,相視而笑,走向店鋪後院。
兩人衣著雖是一白一黑,但一般的俊雅不俗,晚風之中,映著潔淨的小小後園,看來竟也極是般配。
方岩看二人相依相隨,無端地有點感動,不由望向小嫣,卻見小嫣也正從叔叔嬸嬸身上收回目光,看向自己。
四目相對,小嫣若有所思,低下了頭。
杜長老早在後院小小一個廳堂之中備了桌酒菜恭請眾人就座。
眾人看時,見廳堂雖小,收拾得卻很是整潔。牆上掛了幾幅字,仿的王曦之筆風,甚是俊勁有力,小齊走近細瞧,笑道:"我說怎麼看著眼熟呢,原來竟是小武的字!"杜思洛一指身後的六袋弟子,道:"幫主前年到這裡巡視,對我這弟子管理的分舵很是滿意,喝了許多酒,一時高興,寫了這些字,也是對這些孩子的鼓勵了。"小齊道:"這些年來小武倒是越發出息了。聽說小鐘的官也越做越大,很得皇帝信任。這兩個人的成就將來有得一拼。不像咱們,胸無大志,天天只知道賭錢混日子。"他一腳踩在凳子上,提了酒壺便往口中倒去。
謝飛蝶也不客氣,拉了舒望星,徑坐了上座,倒了熱酒便吃。
其餘小嫣、方岩和杜思洛、童一慎也依次坐下。因出門在外,顧不得許多禮儀,秋姨和侍女也在末座奉陪。
所奉酒菜,雖非山珍海味,倒也經過精心烹調,尤其幾道家常小炒,不但小齊吃得讚不絕口,連舒望星都微微動容,向著謝飛蝶道:"這味道,倒和你做的有幾分相似。"舒望星雖不挑食,但出身世家,於吃穿一道,畢竟還是很講究的。因此流落江湖居然會開個酒館,找來烹調技術極高明的廚師;即便為掩人耳目故作平庸,穿得極其粗糙,謝飛蝶也會給他預備著極考究的衣衫,讓他穿在粗布下,或供他偶爾露出本來面目走動時穿。但自被小嫣制後,一路行來多在顛簸不安之中度過,除了方岩傷病耽擱的一日,竟不曾好生吃過一頓,這時逢著自己愛吃的,也多夾幾筷了。
方岩卻想起了當日在鏢局之中,師母和雲英做的家常菜式,一般的美味可口。想現在青州之難暫解,以林如龍的謹慎,大約暫時還是不會接她們回來的。自己此去圓月谷,也是前途未卜,更不知幾時才能再吃得她們的小菜了!
小嫣笑道:"杜長老,從哪裡找來的好廚師?果然好味道!"杜思洛道:"舒大小姐有所不知,這裡的廚師本是皇宮裡出來的呢,因衝撞了一位寵妃,才被貶來此地,被我們找了來,真的是好手藝啊。"一眾人等一路奔波,時時防備敵人來襲,早已很是疲倦。這時到了舒望星昔日朋友處,心下略感輕鬆,好生享受了一番豐盛的晚餐。
一時晚餐已畢,有小二過來抬走餐桌,又齊齊整整備好些水果來,給各人泡了茶。
小齊當先嘗了一口,道:"這茶淡得很。"舒望星卻微微嗅了嗅,道:"好香!"小嫣輕啜一口,道:"是最好的碧螺春!只取了每枝上最嫩的一片茶葉吧!"謝飛蝶細細品鑑道:"水是隔年梅花上的雪化的吧,蘊著極淡的梅香。"舒望星接著道:"是綠萼梅上的雪。"方岩有些發怔,茶的高低優劣他倒非一無所知,但要他品評,頂多只能用味淡而香,回味悠長來形容,怎能如舒望星這般甚至連什麼梅上的雪水都分辨得出來?
吳思洛微詫道:"這茶也是廚師預備的,我只讓他預備好茶,也不知他能備出這麼好的茶哩!"小齊見幾人說得一道一道的,又細細嘗了幾口,嘟噥道:"怎麼就特別好了?"其餘人見小嫣等評得甚高,雖不甚了了,不由也細細品味起來。
舒望星一直呆在青州,久不曾遇著好茶,正默默品著,忽覺另有一陣淡淡幽香撲來,似是龍舌龍的香,夾雜著陽光下的青糙氣味,清新素雅。原來卻是屋角處一隻香爐中傳出。
小嫣也聞著了,奇道:"這用的是什麼香?味道清香得很。"童一慎道:"什麼香?我可沒聞到。"杜思洛笑道:"不會是那隻香爐里用的香餅吧。我們一貫不用香爐的,並沒備著香料。可能是幫里弟子臨時不知從哪裡弄來的。"舒望星皺起了眉頭,若有所思。
這時侍女水玉忽然輕哼了一聲,眼中露出恐怖之色。
旁邊的小清怔了怔,正欲發問,只覺舌頭陣陣發麻,竟然已做聲不得。
小齊跳了起來,道:"這茶有毒!"他從空中再落到地上時已盤膝而坐,運功驅起毒來。
方岩的茶喝得不多,但也發覺自己全身漸漸麻木,大驚,勉力拔劍道:"你們,你們不是丐幫的人!"他狠狠刺向靠自己最近的童一慎。
童一慎輕鬆一閃,已避過方岩看似兇猛,卻已成強弩之末、沒有絲毫後勁的一招,驚惶道:"給幫主的朋友下毒?我們怎敢呀!"吳思洛笑道:"是啊,長纓故友,啊哈哈,長纓故友!"他伸手一掌,已將方岩擊倒在牆角,看著他努力掙扎,卻無力站起,哈哈大笑。
小嫣的茶飲得不少,中毒更深,雖比方岩功力深厚,卻僅站了一下,便倒坐椅上,一言不發悄然運起功來,鼻尖卻已冒出了細密的汗珠。其餘人等更不必說,能掙扎運功逼毒便不錯了。
謝飛蝶卻只是慌忙看了舒望星一眼,道:"星,你覺得怎樣?"舒望星苦笑道:"放心,我雖不能運功驅毒,但血脈中真氣猶存,不至有事。倒是你已有了身孕,中了'梅雪清韻',不及時驅去,很是討厭哦。"吳思洛驚訝道:"傳說中北極才華絕世,博古知今,這日一見才知不假,居然連消失江湖百餘年的'梅雪清韻'都知道,真是不簡單。如果不是你的武功先被舒大小姐制住,只怕'梅雪清韻'還制不了你呢。"舒望星輕輕搖頭道:"我知道'梅雪清韻'是用經雪浸潤過的綠萼,配以千秋糙製成迷煙,可令人極短的時間內全身麻木,卻沒想過先服綠萼雪水,再被混了千秋糙的香餅熏後,也可以達到同樣的效果。""啪! 啪! 啪!"有人拍手,道:"好!果然天才!怪不得連天地三絕都敗了。北極,真是名不虛傳呢。"方岩一聽這聲音頭便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