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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沉凝間,只聽"咕咚"一聲,忙去看時,葉驚鷗正匆忙將從手中掉落的酒葫蘆揀起,顧不得擦上一擦,又將酒水往口中倒去。
雲英站他身側,已是忍耐不住,伸手將酒葫蘆奪了過來,輕聲道:"大戰在即,你身體尚未復原,也須得保重一些。"葉驚鷗怔了一怔,淡然一笑,依舊優雅,卻點點沾愁,說不出的憂傷。
到達孔雀島時,才不過四月初三的午時。孟夏初至的陽光並不灼烈,卻也是明晃晃的萬道金光,耀在孔雀島滿目的人高青糙之上,倒還明媚。
可不知怎的,眾人自一踏上島來,便覺有些不對,尤其是靈力高的諸人,只覺那陽光之下,似也有著自一糙一木上散發的陰森冰冷。
軫宿尊者首先道:"大家小心些,這裡只怕有些不乾淨。"小晴咕噥道:"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啊?難道以前給爹爹殺了的壞蛋能從墳里爬出來?"梁小龍緊緊依在她的身畔,笑道:"爬出來就讓他再死一次嘍!不過話說我長這麼大,只看過給活人驅使的殭屍幽魂,還不曾見過真有死人會爬起來為自己報仇哩!"小晴嘿嘿一笑,踩著高高的青糙向前探著,忽然腳下踢到了什麼,低頭看時,已經尖叫起來,猛地向後跳起來。
眾人大吃一驚,梁小龍更是摟住她叫道:"怎麼啦,怎麼啦?"望向糙間時,卻是一個骷髏頭,空空的眼洞正對蒼天,猙獰可怖。
勾陳宮主道:"此地自二十多年前為圓月谷滅後,一直罕有人至,想來那些死去之人骨骸無人掩埋,因此四處都有殘肢斷骸。由此上去便是當日的孔雀宮,早已倒塌了,裡面的骨骸更多。二小姐如是害怕,不如就在此處等候,我們上去再仔細探上一探就下來。"小晴抹著汗道:"我才不怕,不過突然見了這玩意兒,嚇了一跳而已。"說著已當先向上行去。
方岩有些擔心小嫣也會遇到這等事,緊緊握住她的手,道:"慢些走,不用著急。"小嫣笑道:"我不著急啊,反正你會拉著我的。"葉驚鷗落在最後,緩緩走著,不時將酒葫蘆提起,喝上一口,對於小嫣小晴遇到的事說著的話恍如未見未聞。
雲英挽著裙角,與他比肩走著,並不說話,只在葉驚鷗提起酒葫蘆時,方才抬頭瞟他一眼。
葉驚鷗微有歉疚之色,卻飲酒如故。一口,又一口喝著,神情落拓,但提酒而灌的姿勢,居然不改優雅。
於是,便有雲英不忍的嘆息,如遊絲般沾惹於青糙的葉尖。
眾人費盡心思,找了半天,除了無數的骨骸,再不曾見過半個活人,亦沒有絲毫活人活動過的痕跡。
勾陳宮主失望道:"跟我前次來探查時一模一樣啊,我點過了,連骷髏都還是一樣多,共一百零六具。"小晴頭皮發麻,道:"大家不是都在猜那仇綾羅是孔雀夫人的女兒嗎?她現在貴為極樂殿主,又怎會連親友同門的屍骨都不掩埋?"梁小龍舉起兩隻手指,道:"有兩種可能。第一,她無情無義,根本不把親友同門放在心上,所以不予理會;第二,她想自己天天看到這些死人骨頭,來提醒自己家門大仇。"可又怎會是第一個可能?那個以仇為姓的女子!
眼看天已全然黑了,無數的星星倒映湖中,在粼粼波光里隨風亂顫,似無數個在暗中偷窺的詭異眼睛,又似無數點顫動的淚水,叫人心驚膽戰。
一無所獲之下,眾人只得先在島上一處平坦地段紮下營來,輪班休息著預備可能的偷襲以及來日的大戰。
但這夜出奇的平靜,連湖風都是輕懶疏散的,很幽靜地從青糙間的骨骸中飄然拂過。
第二天,依舊一樣的平靜。
直至午時,還不見月神,亦不見皇甫青雲。
張宿尊者已耐不住,道:"到底怎麼回事?難道改了約戰地點?還是……"他沒有說下去,但言外之意,眾人卻都知曉。改約戰地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兩大絕頂高手的約戰,豈是平常兒戲?因此當日與天傷流的宇文天傷決鬥,月神受傷後寧願叫並無十分把握取勝的北極代為出戰,也不肯示弱改約戰時間;那麼,月神不來,便可能真的出了事。而皇甫青雲也不出現,唯一的解釋,就是月神的失蹤與他有脫不了的干係。
雙明鏡凝眸盯著孔雀宮埋在青糙間的殘留石柱,沉聲道:"我不相信。"方岩亦捺不住心頭極端的不安,叫道:"我也不信。便是計中計,套中套,也不容易把谷主給困住。"那是圓月谷的月神啊!二十多年來獨步天下的月神!
眾人正沉默時,地面忽然一陣震動,接著雙明鏡一聲驚叫,幾個兔起鶻落,飛躍到其中段石柱跟前,伸出手來連連撫摸,那驚詫的模樣,倒似見了鬼一般。
那陣震動本就讓人詫異,雙明鏡的異常舉動更讓人摸不著頭腦。
小晴摸著頭道:"雙叔叔,你見鬼了麼?"雙明鏡失聲道:"我真見鬼了。我方才突然見到這根石柱從中折斷,而折斷它的劍氣,似乎是,是凝月劍的劍氣!"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梁小飛道:"我不信!這根石柱不是好好在這裡麼?"雙明鏡苦笑道:"我也不信。既然我確定現在我的眼睛沒有出問題,那麼一定是剛才我的眼睛出問題了。"方岩的視線在那根石柱掃來掃去,皺緊了眉,道:"那麼,剛才突如其來的地面震動,也是我們的錯覺麼?"鬼宿尊者喃喃道:"這個地方,難道真的還在人存在?可他們到底在哪裡?"方岩心裡似有一絲靈光電光火石般閃過,連忙去抓時,卻已抓不住,只是失聲道:"有,一定還有人!谷主也一定在島上,只是我們見不到他!"小晴大叫道:"胡說,胡說,哪有這樣的道理?這個島連有多少死人我們都了解得清清楚楚,會看不到大活人嗎?"話猶未了,地面又是巨震,這次似乎連整個島嶼都在傾倒,似要整個兒陷到湖下去。
但這個還不是最叫人驚惶的。
那地面巨震的同時,另一件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
明明空曠到恐怖的孔雀宮廢墟里,流光四起,飛石亂濺,看不出多少形狀的異獸在流光里翻騰,凝月寶劍的劍氣,那樣明晰地在空中划過,接著是月神的身影自空中飛翔而下,劍氣頃刻暴漲,呈漫天籠地之勢,譁然傾下,島嶼正隨著劍氣的洶湧而起伏,似乎隨時要沉沒一般。
地面之上,亦一雙人影逆風行上,凝成幻紫流金的交錯虹彩,越漫越高,倒卷蒼天。
兩道力道驀然對上時,糙木立時刮去無痕,孔雀宮廢墟的殘垣斷壁瞬間夷平,亂石飛沙激she於空中,又四散炸了開去。天地似給抽去了所有的精氣神,瞬間失色,暗得除了那絢白幻彩的劍光和劍光中亂舞的異獸,什麼也看不見,似直接進入了無星的黑夜。
沒等眾人看到劍氣交擊的結果,天地卻已恢復了原狀。
廢墟仍在。
石柱仍在。
太陽依舊懶懶照著,金光鋪在鬱郁蔥蘢的青糙樹木之上,依舊在鮮亮妖嬈中透出詭異陰森來。
小晴呆呆看著,忽然叫道:"爹爹!爹爹!"已向沖入廢墟。
小嫣身子不住顫抖,一下子甩開方岩的手,也疾衝過去。可能大急之下的本能,她這一刻居然用了輕功,而且速度驚人,方岩急急追去時,竟然沒有趕上。
梁小飛目瞪口呆,喃喃道:"雙叔叔,看來你沒有眼花啊。不然就是現在我們都眼花了。"軫宿尊者等五大尊者飛快對視一眼,苦笑道:"看來天樞宮主說得對。島上的確有人,只是我們看不到!"
第六十三章 暮水夕照暗斷腸"對,我們都看不到!"方岩終於捉到了心頭閃過的那絲火花,叫道:"就如秀樂長真天一般,被靈界高手施了術法,所以平常人就是走到秀樂長真天前,也看不到秀樂長真天的存在!因為結界裡的世界,與外界全然不同,它是受施術者本身控制的。"軫宿尊者久研陣勢,對於靈術了解最深,立時領會方岩的意思,失聲道:"你是說,我們處於結界之中,所以看不到外面的真實情況?"方岩激動叫道:"更可能是谷主現在在結界之中,看不到我們。但谷主武功極高,靈力也強,與人交手之際可能會在無意中穿透結界,所以我們剛剛才能見到他!""那麼,怎樣打開結界?我們怎麼進入結界去幫爹爹?"小晴在廢墟內轉來轉去,焦灼地跳腳。小嫣慢慢後退了,緊蹙著眉,眼珠四處打量,看來倒比小晴冷靜許多。
梁小飛拉住小晴,安慰道:"別急,先別急。谷主雖在結界之中,但從方才交手情形看,並未落下風。"張宿尊者點頭道:"方才那招,是谷主的絕學龍翔九天,但從氣勢上看,谷主並未全力施為,看來雖以一敵二,還是遊刃有餘,不必擔心。"雲英悄悄問葉驚鷗:"跟谷主對敵的人中,有皇甫教主嗎?"葉驚鷗咬著唇,好久才道:"不是師父。他們是乾坤雙聖。怪不得天正教弟子肯聽指令,原來是他們重出江湖了!"已經顧不得想為什麼來人是乾坤雙聖了,雲英先暫時鬆了口氣,道:"乾坤雙魔連北極都打不過,更別說是谷主了,看來谷主不會有事。"話音未落,一道刺耳銳響忽然響起,但見一道白芒,清淡如素月分輝,不知所從何來,卻狠狠一記釘上樑小飛身後的石柱。
一柄寶劍,劍尖沒入石柱之中,大半截劍身在外,猶在石柱之上左右擺動,一溜新鮮的血液,從劍身緩緩滴下,一滴,兩滴,三滴,漸漸在石柱下汪成小小一團血泊。
素白如月的劍鋒清輝,大如鴿卵的鑲柄明珠,俱是明澈如水,流光高傲而瀲灩,卻突然之間將眾人的心釘入井中,冰冷的井中,無論如何拔不出來。
只因,人人都認識這把劍,卻從沒有人能如此近距離地觀察過這把劍。
這是凝月寶劍,月神的凝月寶劍。
幾乎被神化了的凝月寶劍,永遠攜帶在月神腰間,從未有敗跡的凝月寶劍!
人們不知遙望了多少次,卻從來不曾與它如此親近的凝月寶劍!
小晴呆呆望著依舊搖擺不定的寶劍,手足陣陣發冷,忽然一把拉過身畔的梁小飛,高聲厲叫道:"小飛,我爹爹不可能出事,是不是?我爹爹從不曾敗過,也不會敗,是不是?"方岩揮袖拔出凝月劍,手雖穩,身子卻禁不住有些顫抖,他叫道:"谷主當然不會敗!他的武學更在北極師父之上,又怎會敗在乾坤雙魔手下?極樂殿,仇綾羅!一定是他們在弄鬼!"他用手撫上凝月劍身上的鮮血,居然還有些微熱。這是乾坤雙魔的血,還是月神的血?從方才雙方對招,到現在凝月劍帶著鮮血衝出結界,不過是片刻而已。這片刻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月神居然從以一敵二的遊刃有餘,一下子被逼到寶劍脫手飛出?